《王陽明學行簡述》 by 牟宗三
(2009-06-19 14: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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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學之詳細內容,吾曾言之於《王陽明致良知教》一書中(中央文物供應社出版)。今再就《陽明全書》中之年譜,將其學行發展之大關節,述之以為青年立誌之楷模,並兼為了解陽明學之入
一、為第一等事,做第一等人
年譜記雲,先生於十一歲時,「嚐問塾師曰:何為第一等事?塾師曰:惟讀書登第耳。先生疑曰: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聖賢耳。龍山公(陽明先生之父)聞之,笑曰:汝欲做聖賢耶?」
案:孔子十有五而誌於學,今陽明十一歲,忽然靈光爆破,即憧憬學聖賢。陽明說此話時,不必真有立誌之意,然靈光爆破,衝口而出,即已見非凡。吾茲所欲說者,聖人、人倫之至。學聖賢乃成德之事。人要做第一等人,為第一等事。此在古人講學,乃一普遍之意識。宗教家名曰重生。學聖賢,就要重生。重生始能做第一等人。不重生,無論權位如何高,不能算做第一等人。美國有所謂第一夫人,此非陽明所謂第一也。近人求學,受教育,是想成科學家、哲學家、藝術家,總之,是想成專家,取得某某學位,這是知識技能一邊事。這是現代人求學問的普遍意識。但是很少有能知道陽明所說的第一等人,第一等事。讀書學聖賢,做第一等人,這種觀念幾乎完全消失,完全非近代人的意識所能把握。假若聽見這種觀念,必以為不是一清楚之觀念。然在古人,則是一普遍之意識。故雖在幼童,亦可以靈光爆破,接觸及之。而青年立誌,亦常以此為誌。茲除陽明外,再以羅近溪(陽明的後學,屬明儒泰州學派)為例,便可明白。羅氏自謂:不肖幼學時,與族兄問一親長疾。此親長亦有些誌況,頗饒富,凡事如意。逮問疾時,疾已亟。見予弟兄,數歎氣。予歸途,謂族兄曰:某俱如意,胡為數歎氣?兄試謂我兄弟讀書而及第,仕宦而作相,臨終時還有氣歎否?族兄曰:誠恐不免。予曰:如此,我輩須尋個不歎氣的事做。予於斯時,便立定誌了。(《盱壇直詮》)
羅近溪所謂「不歎氣的事」即陽明所謂「第一等事」。及第、作相,俱不是第一等事,亦俱不是可以令人「不歎氣的事」。所以第一等事,第一等人,須從孟子所說的「天爵」作起,絕不是指孟子所說的「人爵」而言。此須徹底予以了解,方可說立誌。
二、三變而至於道
《明儒學案》中黃宗羲記雲:先生之學,始泛濫於詞章。繼而徧讀考亭之書,循序格物。顧物理吾心,終判為二,無所得入。於是,出入於佛老者久之。及至居夷處困,動心忍性,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悟格物致知之旨。聖人之道,吾性具足,不假外求。其學凡三變而始得其門。
案:此所謂三變是「得其門」前之發展階段。「得其門」,又有三變,俟下段述之。
做聖賢並不是一句空話,要落實做去,全靠自己心悟。這全是內心生活的事。從何處用心下手呢?這不是處理一件事,亦並無外在的成規可資持循。所以在生命憤發向上的過程中,必有極端煩悶困惑之時。尤其生命強的人,內心生活強的人,在未得到歸宿之時,必東倒西歪,紛馳雜流,任何事足以吸之,任何事亦不足以安之。所謂煩悶困惑,即是極度的不安。一般人安於一件事或一種職業以繋其身,這不是對於精神生活有強烈要求的人所能安。依作聖賢言,這全是習氣或氣質的膠著。一般人安於習氣膠著中而無超拔的覺悟,此其所以為凡人也。
宋儒講學即在求如何成聖成賢。其中之大流,是程朱一路。程朱提供出一義理之規模,為一般修學者所遵循。然陽明即於此起一大疑竇,在其生命中形成一大煩悶。與一大賢所提供之規模相接觸而生大疑,成大煩悶,這其中必有原故:或由於自己尚未了徹,或由於該規模本身有問題,或由於自己之生命氣質有特殊之絪縕而總不能與之相契,而將有特殊之表現,將開創一新局。此一疑竇與煩悶是陽明生命史中一件大事。吾人必須深切注意。不疑則不悟,大疑則大悟。「疑」不是外在的理智的遊戲,而是內在的生命上的事。能形成一大疑,即預期將來一大悟。其將開創一新局,可以說是其生命憤發向上中所必然要到達的。試看年譜所記。
先生於二十一歲時,「為宋儒格物之學。……徧求考亭(朱子)遺書讀之。一日,思先儒謂眾物必有表裏精麄,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沈思其理不得。遂遇疾。先生自委聖賢有分。乃隨世就辭章之學。」此是第一次遵守朱子格物之說以窮理,結果不通而病。此時在陽明或未能覺識到其病源何在:在朱子之說有問題呢?抑在自己不懂呢?他不能斷定。然在吾人今日,則可說這是他生命上首次未能與朱子之說絲絲入扣而相契,必是他生命上有一種他所不自覺的特殊的醞釀在蠢動,以期將來之凸現。然在未悟出頭緒前,不得其生命之坦途,生命不可遏住,即轉而就旁技雜流以奔馳。此即辭章一階段。
二十七歲時,「先生談養生。先生自念辭章藝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師友於天下,又不數遇。心持惶惑。一日讀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誌,為讀書之本;循序致精,為讀書之法。乃悔前日探討雖博,而未嚐循序以致精,宜無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漸漬洽浹。然物理吾心,終若判而為二也。沈鬱既久,舊疾複作。益委聖賢有分。偶聞道士談養生,遂有遺世入山之意。」
此為第二次再循朱子之說以前進,然結果仍無所得。在此次困頓中,彼仍是覺得自己不行,覺得「聖賢有分」,不是人人可以作得來的。然同時他亦約略覺識到其煩悶症結之所在,不隻是一種無名之煩悶而已,不隻是其生命中一種特殊之醞釀而已。他可以形成一問題,即順朱子之路走,物理與吾心,終判而為二。此是其煩悶症結之所在。醞釀到此,他才覺識到問題正在這裏。這何以使他成為一個大煩悶?物理與吾心之為一為二,不隻是哲學思辨問題,更亦不是知識問題。在陽明看來,這是與作聖賢有關的問題。假若心與理為二,理在外物而不在吾心,則「即物窮理」(朱子語),格竹子,格草木,縱格得竹子草木之理來,與作聖賢有何關係?有何緊要?這才是大症結所在,大煩悶所在。若隻是知識問題,則易解決。若隻是哲學思辨,理智遊戲,則能解決即解決,不能解決,即聽之而已,亦無關緊要。惟此是作人作聖的問題,性命交關的問題。若意在作人作聖,而向外求理正與作人作聖無關,則一切功夫豈不白費?這裏麵有一種「不相應」存在。此其所以為煩悶。然他不能解答此問題,他尚未悟到心與理如何能一,他的生命尚不能滲透那隱藏甚深的宇宙人生之奧秘,這個紅輪尚未從他的生命之海底裏湧現出來。那就是說,他尚沒有開悟到作人作聖之本源。他也不能斷定朱子一定不對。因為他自己的「是」尚不清楚。所以他還是覺得聖賢原是有分的,不是人人可以為的。「沈鬱既久,舊疾複作。」於是,轉而學道,談養生,有遺世入山之意。此即出入佛老一階段。
但在三十一歲時,他漸悟釋老之非。年譜記雲:築室陽明洞中,行導引術。久之,遂先知。一日坐洞中,友人王思輿等四人來訪,方出五雲門,先生即命仆迎之,且曆語其來跡。仆遇諸途,與語,良合。眾驚異,以為得道。久之,悟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又屏去。已而靜久,思離世遠去。惟祖母岑與龍山公在念。因循未決。久之,又忽悟曰:此念生於孩提。此念可去,是斷滅種性矣。明年,遂移疾錢塘西湖。複思用世。往來南屏虎跑諸剎。有禪僧坐關,三年不語不視。先生喝之曰: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甚麽,終日眼睜睜看什麽。僧驚起。即開視對語。先生問其家,對曰:有母在。曰:起念否?對曰:不能不起。先生即指愛親本性諭之。僧涕泣謝。明日問之,僧已去矣。
案:此段所述,悟道家之非,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案簸弄精神,玩弄光景,氣魄承當(非義理承當),皆當時講學鑒別真偽之重要話頭。皆非真道實理也。其悟佛家之非,則曰:「此念可去,是斷滅種性矣。」孝弟之念是最後真實真理之所在。此處直須直下肯定,直下承當,絕不能繞出去用任何曲說以撥無之。若說真實,這裏就是真實。若說高明奧妙,這裏就是高明奧妙。離開此一步而繞出去,不能有任何真實、高明奧妙之可言。故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儒家立教,四無傍依,直握住真實,開而出之,沛然莫之能禦。孝弟親親隻是生活中一件事,然此一念實指點一至真至實之普遍仁體。這裏決不可以如幻如化之假象視之。如果此亦隻是假象之世間法,則汝之「真如」之出世間法,更假不可言。仁體直須歸到自己身上來直下親證。若推出去作一個外在的法相看(作一個外在的事物或概念看),則直下便謂之為非人,謂失心。任何玄談,皆是曲說。故陽明直就一和尚之不能無「念母」之念而指點之,該和尚當下即醒轉過來。此決不能因生老病死諸法無常之苦諦而即撥無之。故程明道雲: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據今日合人道廢則是。今尚不廢者,猶隻是有那些秉彝卒殄滅不得。以此思之,天壤間可謂孤立。其將誰告耶?
程子此言,是有感於當時談佛者之風靡。宋明諸大儒對於此點皆能深切著明,直下把握而肯定之,決不放鬆。此即所謂「天理」是也。宋明儒者唯因此點肯定始能複興儒學,抵禦佛教。陽明悟釋老之非,即示其心思已直接歸於此仁體而直下承當,決不搖動矣。此是作人作聖之大本源。此義既得,則其讀朱子而成之「物理吾心終判為二」之大疑團大煩悶,已屆徹底解決之時矣。惟此須有一大開悟,而大開悟必賴一大機緣。此即其三十七歲在貴州龍場驛之動心忍性。
年譜記雲:龍場在貴州西北萬山叢棘中。蛇虺魍魎蠱毒瘴癘與居,夷人鴃舌難語。可通語者,皆中土亡命。舊無居,始教之範土架木以居。時瑾(劉瑾)憾未已。自計得失榮辱皆能超脫,惟生死一念,尚覺未化。乃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靜一。久之,胸中灑灑,而從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飼之。又恐其懷抑鬱,則與歌詩。又不悅,複調越曲,雜以詼笑,始能忘其為疾病夷狄患難也。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乃以默記五經之言證之,莫不脗合。
這是陽明一生所受的瀕臨生死邊緣的大挫折。故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人到絕途,方能重生。必現實的一切,都被敲碎,一無所有,然後「海底湧紅輪」,一個「普遍的精神實體」始徹底呈現。此之謂大開悟。得失榮辱,甚至生命,都被迫放棄,不在念中,亦無法在念中,然後得真歸依。此即陽明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此時之「俟命」乃表示落於膠漆盆中堅持得失榮辱乃至生死之「意誌」之否定。這些全否定,剝落淨盡,即孟子所謂「空乏其身」。蓋這些膠著,都是現實的,都可以說是屬於「身」的。身不空乏,心不充實,而一體之仁心真心,即所謂普遍的精神實體者,亦不能呈現。吾人必如此了解陽明的開悟以及其所說之良知,然後方可以得其真實意義與作用,而不落於口頭之浮辭。吾人處於此受苦難之大時代,國破家亡,一切如同身受,一切都歸無有。如在這裏能直下覺悟,開出新生命,一切以義理擔當,不要以氣魄擔當,則陽明所說之一切,皆不啻吾人今日之腳注。若自己身尚不空,以為係有一切,膠著現實,利欲熏心,私意內執,私智穿鑿,則雖日言良知,亦絕不是陽明所說之良知。良知,一體之仁心真心,必經過大剝落後之大開悟,而後證現。在此大剝落後之大開悟中所印證者,自始即無人我之界、物我之限,頓時即涵蓋乾坤而為人生宇宙大本,此即一體之仁心真心,陽明<詠良知>詩所謂「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也。此而既得,則物理吾心,向之判而為二者,自然歸一。所謂「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者,即覺得,則物理吾心,向之判而為二者,自然歸一。所謂「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者,即覺到須本此而言格物致知也,非以即物而窮其理以致知也。故雲:「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吾人須知,此所悟者,非《大學》本文事,非講書事,乃是全體大用之新義理係統之事。此即所謂「三變而始得其門」之最後一階段也。初為辭章,次為佛老,最終則心與理一,歸宗於儒。
三、再三變而至圓成
黃宗義複繼上言三變而雲:自此之後,盡去枝葉,一意本原。以默坐澄心為學的。有未發之中,始能有發而中節之和。視聽言動,大率以收斂為主。發散是不得已。江右以後,專提致良知三字。默不假坐,心不待澄,不習不慮,出之自有天則。蓋良知即是未發之中,此知之前,更無未發。良知即是中節之和,此知之後,更無已發。此知自能收斂,不須更主於收斂。此知自能發散,不須更期於發散。收斂者,感之體,靜而動也。發散者,寂之用,動而靜也。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無有二也。居越以後,所操益熟,所得益化。時時知是知非,時時無是無非。開口即得本心,更無假借湊泊。如赤日當空,而萬象畢照。是學成之後,又有此三變也。
此學成之後三變與以前三變不同。此隻是一根之發展,一係統之完成。惟於功夫上有困勉與純熟之別而已。非於義理骨幹有改變也。例如大悟後,以默坐澄心為學的,主於收斂,發散是不得已。此便是初期的涵養省察工夫。譬如一人,大病之後,初複元氣,不能不珍攝保養。此就是收斂之意。這與健旺之人,衷氣充沛者,不同。充沛者,收斂發散,皆從容自如,遊刃有餘。但初複元氣之人,於收斂發散之間,即不能不有所戒慎。故主於收斂,發散是不得已。蓋收斂,意在恢複本心,涵養真體,此處把得緊,發散始可不差謬。故雲:「有未發之中,始能有發而中節之和。」收斂涵養即含省察。默坐澄心,認識何者是真我,何者是假我。將真我端得正,則習氣私欲之假我即被對照出,此即省察也。故在收斂回向之中,自覺地有一步主客體分裂之功夫。此為第一階段必經之功夫,若不經此功夫,一味混雜,不辨真偽,生活於習心物氣之中,則真體不露,混沌而已,此不得雲主客體之圓融。
江右以後,專提「致良知」三字。此階段是陽明事業學問俱在鼎盛之時。自四十五歲起,升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四十六歲至贛,平諸寇,四十八歲在江西擒宸濠,四十九歲遭遇張忠許泰諸佞幸之讒忌,直至五十歲,仍在江西,始揭「致良知」之教。此五年間,最艱巨之事業為平宸濠之叛,而軍旅之中講學不輟。至五十歲時始揭「致良知」之教,不過雲此年正式提為口訣,成立宗旨,非雲此年始講良知與致良知也。在此五年間,一方講學,一方成事功,真所謂事上磨煉矣。故功夫造詣已超過第一階段之默坐澄心而至成熟之階段。故雲:「默不假坐,心不待澄,不習不慮,出之自有天則。」此即收斂與發散圓融而為一,已克服主客體分裂對立之境矣。「良知即是未發之中,此知之前,更無未發。良知即是中節之和,此知之後,更無已發。」良知本身固是如此,然功夫亦必至純熟之境始能相應良知之自性而為「自有天則」之流行。講學不已,是提撕警覺。事上磨煉,故深切著明。熟則真熟,透則真透。
「居越以後,所操益熟,所得益化。」此指自五十一歲至五十六歲一階段而言。蓋已臻天理流行,純熟化境。五十六歲至廣西征思田,至五十七歲十一月歸途中卒於南安。故可雲晚年境界也
統觀陽明一生,以聖賢學問為主,以事業副。處理事業,以成事功,是一種藝術。非有構造綜合的心智,調節運用的心智,決難措施得當。尤其兵凶戰危,非同小可。此尤非戒慎恐懼,心地瑩徹,不為功。而構造綜合調節運用的心智即是一種超越的心智,駕馭事業而上之,故為一虛靈之心,涵蓋之心,此非洞見本源,決難語此。本源瑩徹,自作主宰。以全幅智勇以赴之,此之謂義理擔當,非氣魄擔當,亦非偶發於天資本能之一時聰明所可語此。故《易》曰:「貞固足以幹事。」貞固即義理擔當也。當其赴江西平寇時,「王思輿語季本(彭山)曰:陽明此行,必立事功。本曰:何以知之?曰:吾觸之不動矣。」(年譜)義理擔當,觸之不動,非剛愎執扭之不動也。世之講良知者須於此三致意焉。年譜記雲:自經宸濠忠(張忠)泰(許泰)之變,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難出生死。所謂考三王,建天地,質鬼神,俟後聖,無弗同者。乃遺書守益(鄒東廓)曰:近來信得致良知三字,真聖門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盡。今自多事以來,隻此良知無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沒溺之患矣。
年譜又引陽明之言曰:某於此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隻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
言良知須大悟,致良知須篤行。不經大疑大悶,不能徹悟本體,良知非習氣中之直覺本能也。不落於身上切實體驗,則隻玩弄光景,不足以作為人格建立道德實踐之原則。故陽明於五十六歲赴廣西途中,至吉安,大會士友於螺川驛中,有曰: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虛,變通不居。若假以文過飾非,為害大矣。
一般人未脫習氣之膠著,陷溺於私意私智之坑塹,而侈談良知,其所謂良知隻是意見,隻是習氣中之直覺本能。此不但有負此知,且亦有負陽明多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