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太太

我第一次碰見蘇老太太是在家門口的公園。當時，我正帶著愛犬在樹下乘涼。不遠處，一個六十多歲的中國老太太在草坪上急促地走來走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心神不寧。我判斷這位老人來自大陸的理由有三：，花哨的穿著、腳上的尼龍短襪、染得很假的黑發，還有就是一眼看出地強勢姿態。

 

老太太也看見了我。她直接走上來問：“你是中國人吧？你家就住附近吧？我常看見你帶狗狗來公園。”老太太急切地、肯定地說，一口天津口音。

 

還未等我開口，老太太自顧自地說：“你可以幫我嗎？我現在真的遇到麻煩了。你要是不幫我，我下個星期就沒地方住了。”

 

我從老太太反複的絮叨中聽出了原委。老太太姓蘇，在國內時是一名護士，後來旅遊來美。沒想到一下就喜歡上了美國，不想再回去。後來，她脫團跑了，獨自留了下來，舉目無親。她後來經教會介紹，開始照顧一位年邁的白人老頭。作為交換條件，老頭把自己的一套公寓租給她住。精明的她一轉身把公寓倒騰出來，再轉租給了兩戶中國人家住，自己不但當起了二房東，還有了可觀的收入。要不是她太會算計，盤剝房客，被房客告發，也不會落到東窗事發，被美國老頭掃地出門的地步。

 

蘇老太太試探著問我，是否可以臨時借住到我家。等改日找到住處立刻搬走。

 

我很為難，一麵同情蘇老太的遭遇，一麵下不了決心。我說要回家征得丈夫同意先暫時推脫掉了。

 

一個星期之後，當我再次在公園相遇蘇老太太時，蘇老太太似乎已經忘記了不久前她曾經求助人的尷尬事。

 

隻見她一邊玩著手裏的兩隻保健球，一邊笑盈盈地逗著我的長毛小白。倒是我不好意思起來，說自己老公覺得家裏住著外人不方便，所以沒有同意的話。蘇老太太平淡地說，沒事了，老美又讓她住回去了。“哼，他想趕走我哪有那麽容易。他個死老頭子，要不是我精心伺候他，在他生病的時候給他端屎端尿，他早見他上帝去了。我沒騙他財沒劫他色，他還省了雇保姆的錢。我夠有良心的了。”說到劫色，她自己撲哧笑了起來，說老頭一身的尿騷味真是受不了。

 

我偶爾會碰見蘇老太太，偶爾她也玩失蹤。後來她告訴我，她在美國呆一段時間，會回國住上個把月。她給我講述在國內被親戚朋友羨慕的事，眉飛色舞的，反而讓我覺得她住在美國那種壓抑的無可傾訴的寂寞。

 

蘇老太太說，她老公死了許多年了，隻有一個女兒。後來，她為女兒辦了移民。她女兒並不和她住在一起。問她為什麽？她說女兒做中美貿易的生意，兩邊跑，很忙很忙，但很有錢。

 

蘇老太太本領很大。有一次，她得知一個台灣老男人死了老婆，硬是撮合她遠在天津的姐姐嫁給了他。本來，台灣老男人並沒有再婚的願望，但是經不起蘇太太熱心撮合，硬是被安排去了一趟天津，與她的老姐見了麵。哪想到這兩位老人竟然一見鍾情，很快戀愛結婚。她姐姐順理成章地來到了美國。老兩口過起了甜蜜地退休生活。兩人不但恩愛，而且台灣老人頗有積蓄，不但常常出門旅遊，還幫她姐姐買了房子買了新車，現在還在幫她姐姐的子女辦理移民手續。蘇老太太得知這一切之後，覺得她姐姐太賺了，過得太好了，醋意大發，罵她姐姐忘恩負義。結果就是她和親姐姐一家斷了往來。

 

再後來，我有很久沒有看見蘇老太太。以為她又回國度假了。後來從她老閨蜜梨老太太口中得知，她伺候的老白男人去世了，她也無法住在公寓裏。她搬去了一家便宜的老年公寓。

一天夏日的黃昏。

 

我如常帶著長毛小白在公園的角落用刷子刷狗毛。隔著鐵絲網的公園外麵，梨老太太在一棵大樹下做甩手操。夏天，梨老太穿著一件薄毛背心，頭戴一頂太陽帽，看著不倫不類。

 

因為兩人都認識蘇老太太，偶有見過，於是自然而然聊起了家常，然後聊到了蘇老太太。

 

梨老太太高聲說：“我和那個蘇老太太已經快半年不往來了。我們倆拜拜了。”

 

我故作吃驚地抬起身，問：“哦？為什麽呀？”

 

梨老太太說：“她有啥了不起的呀，不就是在國內當過護士嗎，會打針，就老說我沒見過世麵。她能耐見過大世麵，也不過比我早幾年來美國。裝什麽蒜呀。她拿綠卡也沒有什麽光彩的，靠的是Zhengzhi避難，也許也出賣過色相誰知道。你知道她多愛虛榮嗎？每次回國，她就拿在美國的照片給人家炫耀她在這裏過得有多好。回來美國又給我們看照片，炫耀她在中國多受人待見。泡溫泉，吃大餐。我告訴你吧，那都是她擺出來的。我還不知道她嗎？她能靠著路邊的跑車讓我給她拍照，還誆國內的人說這是老美老頭送她的生日禮物。就拿這次我和她拜拜來說吧。我倆去吃麥當勞，她非要我給她拍出西餐廳的感覺，這不是笑話嗎？我拍不出來，她就一口一個說我沒見過世麵，把她照難看了。我可火了，自己在這裏過得窮癟三樣，還要給她國內的親人炫耀，這擺那擺的。有本事你去大餐廳吃牛排呀。竊，你說可笑不可笑？”

 

梨老太太還說，蘇老太太原本很想嫁給老美老頭的，正好老美老頭也省下了請保姆的費用。可是老美家的子女不同意，怕被騙綠卡，所以她最後是用Zhengzhi庇護辦的身份。蘇老太太的女兒也不是做什麽國際貿易的有錢人，而且來美國後一直不適應，母女看不慣，大吵一架後，她放棄了美國的身份，回到了天津做販運水果的生意。蘇老太太根本不是單身。她有丈夫。她隻是覺得自己老頭沒體麵的身份，按照她的計劃，她本想利用單身釣到一個有身份的老美，卻不想還是年齡太大了，隻好當保姆。她自己的老頭在國內做大廚。

 

說到底，蘇老太太還是有一把刷子的。在她人生六十多歲時還想翻盤，不氣餒，並用虛擬現實為別人描繪出了了一個成功的美夢。

[綠葉紅花美]

回複 '美麗的人生' 的評論 : 謝謝你的評論。來美許多年，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呀。為了在這片土地上生存，許多人都用著所謂精明的手段。不氣餒，過著粗糙也是過。

[美麗的人生]

最後一段最精彩。這麽好的帖子，真的應該被推薦。從老太太身上，分明看到眾多國女的身影。謝謝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