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因為父親病重,我回到了父母在江蘇的家。
這是自我出國二十多年之後,第一次冬天回家。南方的寒冷,一下子把我拉回到我曾在南京讀書的日子。在加州四季如春的季節裏生活,我根本忘記了寒冷的概念。我真的實在是冷得快受不了了。
因為想象不到有這麽寒冷,因為走得匆忙,也因為箱子裏裝滿了為父親帶的尿不濕,所以我攜帶回去的厚衣物幾乎沒有。身上就穿了一件呢子大衣還有裏麵一件薄毛衣,幸虧臨走時抓了一條圍巾。
父 親住的病房條件還不錯,二十四小時供暖。兩張病床,外帶廁所和洗澡間。所以,我回去後,雖然感受了嚴冬的挑戰,但是因為一大半時間呆在醫院裏陪護父親,所 以並未切身感受到多少寒冷。父親的病房在十樓,餐飲部在三樓,為了方便,也避免寒冷,我和母親幾乎隻往返於十樓與三樓之間不出去。偶爾,我站在窗前,望著 樓下停車場匆匆行走的人群,才能感受到那股寒氣的陰冷,直入心扉。
後來,父親心髒衰竭,已無法下咽,連稀粥的米粒都咽不下去,每天隻靠 牛 奶麵湯補充營養。弟弟雖然想辦法搞到了幾支高蛋白,但對父親恢複體力沒有實質性幫助。醫生建議切開喉管用插管的方式輸進流食,取出卡在喉嚨的濃痰。我們征 詢父親的意見,父親搖頭拒絕一切手術。他艱難地對母親說:“一切順其自然,不要浪費錢了。”我們全家開了一個短會,最後決定尊重父親的意願。
住在醫院已經沒有什麽意義,母親建議把父親運送回家。確實也是,在醫院裏,病號餐即單調又難吃,翻來覆去就那麽幾樣,根本談不上營養。母親說,回到了家,她可以換著花樣喂養父親。終老在家也是父親心願。所以,當父親又一次病危搶救過來之後,我們把父親用救護車搬回了家。
弟弟家的房子是三層樓房。為了便於照顧父親,我們搬了兩張床到樓下客廳,一張給父親睡,另一張則給陪床的人睡。周末弟弟和弟妹輪流照顧父親,其餘時間,則是靠我和媽媽陪在爸爸身邊。
樓下客廳沒有暖氣。於是,我們買來兩台熱風扇放在父親床邊。一台放在他腳頭,另一台放在他頭側麵。我是最怕冷的人。於是,為了取暖,我除了吃飯睡覺外,隻要待在屋子裏,就一直坐在爸爸的床頭,一邊烤暖,一邊讀書和寫博客。
《一個十九歲男孩的騎行日記》日記係列十二集,就是我坐在父親床榻邊整理和完成的。
父 親躺在床頭,旁邊圍著暖風扇,媽媽在廚房忙碌,弟弟弟妹都上班去了,家裏就我們仨,我感覺格外溫暖。整理東西的時候,我會時不時俯身凝視父親,為他掖一掖 被子,摸一摸他的腳是否暖。爸爸醒著的時候,我會與他說話,告訴他我手頭在做的事。絕大多數時候,父親聽著我的聲音,閉上眼睛又睡過去。時光,就這樣靜靜 地,在鍾聲的嘀嗒聲中悄悄溜走。。。
總體來說,我是一個閑不住的人。但是陪伴在父親身邊的日子,我內心出奇的安靜。我哪兒都懶得出去,更不愛逛街。隻要呆在家裏,有暖爐,有母親,有父親,就怎樣都好了。我的身上,不知不覺被母親和弟妹加上了棉毛褲,厚毛衣,看起來象個肉肉的粽子。
回憶父親,回憶與父親最後在一起的日子,我便忘不掉那溫馨如畫的點點滴滴。我坐在床邊讀書寫字,我用吸管喂父親喝牛奶,我用小勺吹柔軟的蛋羹,我與父親彼此的凝視。。。
去年的寒冬,我守護在父親身邊。對我而言,它是一個充滿詩意的日子,是我倍感溫馨的日子,是我一生不再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