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113)
2013 (105)
克裏斯汀應該算是我們的朋友,但是這個美國男孩與我們的交往特別短暫,然後就從我們的圈子中消失了。說起來,這還是我的一句話引出的麻煩。
我說過,做留學生的時候,我和先生熱情好客,吸引了不少朋友來我們家聚會。克裏斯汀也算在其中。因為他並不是我先生同一個實驗室的同學,而是朋友帶來的朋友,所以我對他並不很熟悉。
隻記得克裏斯汀有著一頭曲卷的頭發,人高馬大,臉上是美國男孩特有的心無城府的笑容。我印象很深,別的朋友來我家,手上不是啤酒就是冰淇淋,而他基本上是空手而來。我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是心裏有些不樂意,好像專門是來蹭飯的。
漸漸地,克裏斯汀與我們這些人熟悉起來,開始大聲說笑,每次都玩兒到盡心才離開。有一天,他們這幫人臨出門時,我客氣地說:“歡迎下次再來。”克裏斯汀或許那天晚上喝多了,顯得尤其興奮,馬上接口說道:“那當然來,有免費晚餐吃,沒有不來的道理。”
當時鬧哄哄的,大家都在互相道別,好像也沒有人特別在意他的這句話。但是,作為女主人的我卻受了傷,臉上雖然掛著笑容,內心老早就不樂意了。回到家,我望著 滿屋子的淩亂,吃剩下的殘羹狼藉,委屈地衝他嚷嚷:“我又不是伺候你們的老媽子。來白吃白喝也就算了,連點感恩之心都沒有,把我家當免費餐廳嗎? 我告訴你,下次再別叫那個克裏斯汀來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傳達老婆旨意的,下一回家裏又邀請朋友來玩兒,果然克裏斯汀就沒有出現。反常的是,那次吃完了晚飯,平常大大咧咧慣了一幫男孩子,一個個幫忙收拾碗筷,勤快得讓人別扭。他們不住地誇我做的飯好吃,辛苦了等等。意大利的Tim, 竟然挽起袖子,開始放水洗碗。
好好的一場聚會,氣氛一下子就不對了,大家再也不敢像以前想躺就躺,想坐就坐,把我家當自己的家使用。這種無端的客氣,讓我心裏別扭極了。等所有人走了之後,我拿老公試問,他到底是怎麽傳話的,好像我是一個小家子氣的女人。老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我為何又生氣。上次說人家克裏斯汀沒禮貌,現在大家 有禮貌了吧,表達感恩之情了吧,你又哪根筋不對頭了。
克裏斯汀從此再也沒來過我家,我也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這個美國小夥子。這麽多年來,每次朋友上我家來玩兒,熱鬧之餘,我總會時不時地想起他來。他一定是被這個中國女人給嚇壞了。
多年之後,我做了留守女人。許多次,我的朋友邀請我去他們家吃飯,我都爽快而去。有的時候,吃飽了還兜著回家。偶爾,我懶得做飯時,我也會打電話直接問過去:“哎,我今天晚上去你家蹭口飯吃啊,你多做一口就成了。”或者,我還會要求:“你還會做上次的那種魚嗎? 我今晚來吃飯,你再做一次好吧?”
當我這樣用隨便的口吻與我的朋友們說話的時候,我突然明白:那是因為,我把朋友的家已經當做了自己的家,把善良的朋友當做了我的親人。而他們每次真誠地答應我的要求,實在是已經接納了我這個人。
二十多年前的那個美國男孩克裏斯汀,那晚玩兒得忘乎所以地興奮。在他的心裏,何嚐不是把我家當做了他家,把我當做了他的一個朋友呢?
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回想起來,都有些對不住那個叫克裏斯汀的美國大男孩。他是那麽的無辜和委屈。他一定以為,與東方女人打交道,說話切不可疏忽大意,信口開河。
換作現在,如果有朋友對我說:“有免費晚餐不吃,那不是笨蛋嗎? 下次肯定再來。”而我則會開心地大笑說:“就是嘛,不吃白不吃,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