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海邊的小開文

時間：1994年3月
地點：Santa Cruz 海灘，加利福尼亞
人物：開文 - 六個月


十八年前的秋天，孩子他爹順利拿到了博士學位。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美國經濟蕭條，許多美國人失業找不到工作。中國留學生畢業後幾乎沒有出路。為了維持學生簽證的合法身份，許多人采取“細火慢燉”的方式賴在象牙塔裏，延長讀學位的時間。孩子他爹不這麽想。他對他的同學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在學校一天不畢業，就做一天的廉價勞動力，受老板的剝削。不如早點讀完學位，正經找一份工作才是出路。”別的同學不敢嚐試，但是他不管，埋頭苦幹了三年半，跟老板說想論文答辯，想提前畢業。

他的老板、一個狡猾又聰明的猶太人 － 克羅亞斯，非常喜歡他的這個中國學生。不但允許他提前畢業，而且還為他的第一份工作寫了一封很強勁的推薦信。不久，他就收到了西海岸位於矽穀的英特爾公司發來的麵試信函。


1993年，可以說是他倍感重重壓力的一年，同時，也是他三喜臨門的一年。這一年，他喜獲兒子榮升為爸爸；這一年，他苦讀有果，論文答辯通過，獲得了博士學位；這一年，他在美國經濟低迷的大環境下，順利得到了第一份工作的麵試。


猶記得，那天晚上他回到家，滿臉的喜慶之色溢於言表。我和公公婆婆全部眼巴巴地看著他。他走到床邊，抱起床上的兒子，高興地向我們宣布：英特爾公司決定錄用他了。我們準備一下，搬家吧。


當時，英特爾公司寄來了兩張免費機票。為了省錢，我們決定：婆婆和我帶著隻有幾個月大的兒子坐飛機去舊金山；他和公公兩人，則開著我們那輛二手本田車橫穿美國到西海岸。我們約定在矽穀住聖荷西的朋友家會合。

1994年1月3號，公公和他先上路。那時沒有手機。我們聯係的方式，就是他晚上一找到夜宿的旅店，就給我們打一個平安電話。隆冬一月的天氣，到處冰天雪地。他在電話中告訴我們，沿途的許多道路都無法通過，因為天氣太惡劣而封了山路。無奈，他們父子倆隻好一路南下，靠著地圖，憑著直覺，艱難奔波了四天四夜，最後終於平安到達了目的地。


這趟的橫穿美國，不是休閑旅遊，而是窮學生搬家。為了省錢，除了扔掉實在太破舊的東西，其餘的家當，幾乎全部塞進了汽車裏帶走。裏麵有被褥鋪蓋、鍋碗瓢盆、成捆的書籍筆記，當然還有兒子的小床小車。有趣的是，當汽車的空間被家什填塞得幾乎連半片紙都塞不下的時候，最後塞進車裏的，竟然是兩個動彈不得的老少爺們。

生活所迫，現在想起來很無奈，很不可思義，但是那時沒錢舍不得扔東西，一切都理所應當，能省則省，受些委屈也沒啥了不起。遺憾的是，那時誰都沒有閑情逸致，不然拍下當時的照片，回頭再看，全然是一組有趣的美好回憶。

老公公從此特別驕傲。在中國，這個老革命一輩子走南闖北，赤腳走遍中國，到了美國，竟然在七十多歲的高齡，和兒子一起蝸居在狹小的汽車裏，來了個自駕橫穿美國之旅。這是一段不平凡的經曆，也讓老人家對美國的印象，有了非同尋常的感觸。


最重要的，是短短的四天橫穿之旅，讓他們父子之間，都有了對彼此更深刻的了解和溝通。誰說這不是上蒼之願呢？完全可以想象，這一路上的旅行，在飽覽了無限美國風光的同時，又聊出了多少外人無法探知的故事和秘密。

那輛二手車Honda Accord，在那次的橫穿美國之行中，也立下了汗馬功勞。長途跋涉，路途艱辛，它竟然一路通暢，沒有拋錨出狀況，真是奇跡。

永遠不會忘記，我和婆婆帶著開文和四個沉重的皮箱離開Albany那天早上，竟然遭遇到美東有史以來罕見的暴風雪。一路上，大雪紛飛，撲麵而來，幾乎看不見前麵的道路，雨刷子根本不起作用。多虧了朋友丁培君膽大心細，周全照顧，本來三個小時的車程，那天開了六個小時。最後，他安全地把我們老小三人送進肯尼迪機場。最值得慶幸的是，我們乘坐的飛機才起飛，紐約的所有機場都關閉停飛了。

就這樣，我們從冰天雪地的紐約州的奧爾巴尼市，飛向了氣候宜人、春暖花開、麵朝大海的工業重鎮 － 矽穀。


我們落腳的第一站，就是桑尼維爾鎮。這個小鎮，正如它的名字那樣，陽光燦爛，鳥語花香，充滿和諧。我們是這樣喜歡這座城市，一住就住了十八年。

來到加州，我們開始了嶄新的生活。雖然那時美國經濟低迷，他的工資不高，雜七雜八地扣稅後，收入所剩無幾但是我們五口之家其樂融融，和睦相處，享受著天倫之樂。

周末，我們全家擠坐進隻能容納五個人的小汽車內，到處轉轉看看。公公婆婆好喜歡這個長得像極了爺爺的小孫子。出遊的日子裏，常常聽見車內傳出一家人的歡笑聲。。。

這天，我們開車來到Santa Cruz的大海邊。天氣很冷，但是風平浪靜。陽光照耀在大海上，天宇遼闊，心曠神怡。呼吸著大海送來的清涼空氣，我們沿著沙灘，牽著手，漫無目的地沿海邊散步。兒子被他抱在懷裏，頂著風，含著大拇指。不遠處，公公和婆婆正在撿被海浪推上岸的新鮮海帶。

開文被爺爺剃了一個光頭，腦袋顯得出奇的大。開文從小愛笑，而且一笑就心花怒放、樂不可支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日本電視連續劇的聰明小和尚：一休。

他把兒子放在沙灘上。開文朝著爸爸眯著眼睛開心地笑著。背景是藍色的天空，藍色的大海，藍色的波浪，一切都是那麽的和諧溫馨。他對好鏡頭，一口一聲地喊著“開文”“開文”，輕鬆就按下快門，留下了這張有趣的照片。

就在那時，我渾然不知，在我的肚子裏，正孕育著另一個小生命。

我們的生活，就好像這樣的照片一樣，從孩提一點點開始，充滿了新生命般的活力和好奇，充滿了陽光，充滿了深邃大海般的未知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