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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與不見,我都在那裏(九)

(2012-04-06 09:44:42) 下一個
見與不見,我都在那裏(九)

  肖建城邁開大步一直往前走,麵無表情,兩眼直視前方。


  夏天的午後,躁舌的知了躲在道路兩旁的樹陰中,“知了,知了”地叫個不停,令人煩躁。不久,肖建城站在了一個十字路口。路上行人如織,毫無秩序的機動車輛正擁擠地繞著一個花壇轉圈,悶熱的空氣好似要燃燒起來。他不知道該往哪裏走,隻感到胸口堵得難受,口幹舌燥。正好旁邊的小店有賣冰鎮可樂的,他買了一聽掀開蓋,一仰脖子咕嘟嘟往裏灌,氣泡嗆得他直皺眉打空嗝。


  這趟出來,他帶足了錢。原本計劃見到雅萍時,先帶她出去吃個飯,還去那家第一次帶她去的玫瑰西餐廳。雅萍喜歡吃那家做的櫻桃奶油蛋糕。在那裏,他想心平氣和地和雅萍談一談,把該說的祝福說出來,了卻一個心願。然後,他還想讓雅萍陪他到街上轉轉,買個禮物送給她,也想買些紀念品送學校的老師和同窗戰友。


  但是,他沒見到雅萍,卻看見了那幅不該看見的素描畫。


  那幅裸體素描,是那麽醒目地在他眼前晃動,仿佛一記羞辱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眼睛冒火,心中淌血。他肖建城不懂什麽人體藝術,也不懂什麽審美欣賞,他隻知道,那是雅萍,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是隻和他愛欲纏綿的女人,是他心中珍藏的寶貝,此時卻赤身裸體地躺在一塊布上,被另外一個男人用審視、端詳、貪婪的目光從不同角度觀賞,還要慢慢地一筆一畫描摹下來。


  肖建城是男人,他懂得男人的心裏想得最多的是什麽。但他卻搞不懂,雅萍那麽做,到底是出於什麽動機。


  他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於是在街上無目的地亂走。不知不覺,他站在曾經帶雅萍來過的玫瑰西餐廳。他走進去,找了一個角落坐下,點了一杯啤酒開始慢慢地喝。窗外的熱浪下,是匆匆的行人過客,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要去的方向。隻有肖建城的腦子裏是一團亂麻。


  第一次見到雅萍,她在火車站偷偷畫素描的那次,他就察覺到這個女孩在畫他。為了配合她畫畫方便,他不動聲色,一直保持著原有的姿勢,直到接到從裏麵走出來的蘇曉寧她們。當他得知,這個叫傅雅萍的女孩竟然和他同一所中學畢業、現在也在G城讀大學時,他對她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親近感。雅萍很愛笑,在她的笑容裏,有一份純粹透明的東西,很感染人。他相信緣分一說,當他和雅萍對視而笑的那一瞬間,他分明聽到自己的心髒在“突、突”亂跳,如果不及時按住,它好像隨時會從胸膛裏蹦出來。


  回到學校後,他開始給她寫信。雖然談的都是很普通的校園生活,但是那種坐在教室的昏暗燈光下、為思考如何落筆、雅萍收到他的信時會作何反應,等等,都讓他感到莫名地愉快。雅萍並不知道,她忙碌中敷衍他的那些回信,對於肖建城來說是多麽大的鼓勵。正是這種無聲的鼓勵,給了他勇氣和信心,才會寫出第一封邀請信,約雅萍在天鵝湖公園見麵。信發出後,他耐心地等雅萍回信給他。但是,雅萍沒回。肖建城並不灰心,他有預感,雅萍一定會準時赴約。星期六的那天中午十一點整,他衣著整齊地站在公園門口等雅萍。十分鍾過後,當他看見從公共汽車上走下一位長發飄逸、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女孩,飄然往他這個方向走過來時,肖建城的心陶醉了。


  他和她的相愛,算不算一見鍾情?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從她清澈透明的眼眸中,分明看見了怯於啟齒的溫柔火焰,那是讓他一想起來就顫栗的目光。後來,在那棵大樹下,他吻了她。過後,當他摟著滿臉淚痕的她,感受著她對他的緊緊依偎時,他暗自發誓,這一生要好好愛她,一生一世都不變。


  第二次見麵時,他用一個月的生活費邀請雅萍來玫瑰西餐廳吃西餐。那個時候,他對西餐一點都不懂,也不知道該點什麽菜。雅萍也是第一次來,客隨主便。那個洋蔥濃湯實在不怎麽樣,雅萍隻啜了一小口,就皺起了眉頭。牛排烤得又幹又硬,他們也不知道要沾排骨的甜醬,嚼也嚼不動。直到後來,服務員端來櫻桃奶油蛋糕,雅萍才舒了一口氣,快樂地用小勺一點點地挖著吃,直到盤子見底。吃完後,雅萍不好意思地說了聲“謝謝”,衝他嫣然一笑。肖建城覺得花了那麽多錢,全都賺回來了。


 

 肖建城深陷回憶之中。。。一瓶啤酒早已經喝完,他站起身離開。今天晚上,他們係裏還有畢業聚餐晚會,不能遲到。天色漸漸變晚,遠處天邊厚厚的雲層正一點點往G城逼近,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匆紛紛往家的方向趕。天氣預報說,今晚一場大雨將籠罩G城。


   

  肖建城坐在回學校的公交車上,沿途的景色不斷地往後倒退,不一會兒,天空開始飄散小雨,拍打著玻璃窗,留下肮髒斑駁、好似眼淚的痕跡。突然之間,肖建城對這個呆了四年的城市心生反感,說不出任何理由。他隻想趕快離開,越快越好。下了汽車,雨下得更大了。他沒帶雨傘,索性就這樣被大雨淋著,走過那條泥濘土路,回到了校園。


  在宿舍換衣服的時候,他一摸口袋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錢包不見了。那裏麵,裝著學校才發放給他們的路費和安置費,還有他所有的積蓄,大概三百多元人民幣。


  晚上,學校在學生餐廳為他們這屆畢業生,舉辦了一次大型的聚餐晚會。學生餐廳的牆壁上貼著歡送標語;喇叭裏播放著激昂歡快的音樂和歌曲;每一張桌上都擺放著花瓶,裏麵插著鮮花;桌子和地上堆放了許多G城自產的啤酒,還有就是滿桌的菜肴。離別在即,悲喜交集,這些平時不善言辭的男人,幾杯酒喝下肚,便還原本色。大家爭著搶著說話,互相敬酒遞煙,表達著依依不舍之情,不遠的那桌有幾人正抱頭痛哭。悲壯的情緒立刻在餐廳蔓延開來,許多人都開始流淚、唱歌。學校派有專人為大家照相留念。


  肖建城默默地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他已經連喝三瓶啤酒下肚了,卻清醒得很,毫無醉意。對於這個東北漢子,這點酒不算什麽。他獨飲獨斟,偶而和前來碰杯的人幹杯為敬,其餘時間,他則表現出“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的超然態度。聚餐鬧哄哄之時,肖建城恍恍惚惚之間,似乎聽到不遠處飄然傳出鄧麗君動聽溫柔的歌聲《我隻在乎你》: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裏

日子過得怎麽樣,人生是否要珍惜

如果有那麽一天,你說即將要離去

我會迷失我自己,走入無邊人海裏


任時光勿匆流去,我隻在乎你

 

  歌聲的音量放得很低,如果不留意,幾乎乎沒有人聽得見。肖建城從座位上站起來,尋著聲音走過去。原來,確實有一隻磚塊大小的錄音機,正藏在一張桌子底下,歌聲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鄧麗君的歌在軍校屬於違禁歌曲,校方有明文規定,不許學員聽這種靡靡之音。


  肖建城從桌子底下拿起錄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然後一聲不吭地拎著它,走到了餐廳外麵,跑進了瓢潑大雨中。


  外麵是漆黑的夜,大雨如同密集的雨簾打得人睜不開眼睛。肖建城讓雨肆無忌憚地淋濕自己,一邊往學校大操場方向狂奔,覺得從未有的一種釋放和舒暢。雨下得太大,鄧麗君的歌聲,他的叫喊聲,很快就被雨水交織在一起,侵吞淹沒。肖建城的身影越跑越遠,屋內聚餐的人先是愣了片刻,然後有些人隨即也衝進雨裏,去追肖建城。


  肖建城拎著錄音機跑在最前頭,後麵稀稀拉拉地跟著他的同學們。毫無目的,他們隻圍著操場一圈一圈地奔跑。跑到最後,肖建城的腿已經不聽使喚,倍感沉重,也看不見前方的路。錄音機早就不知道甩到哪裏去了,終於,肖建城跑不動了,一個趔趄,他栽倒在一片水窪裏。


( 圖片來自網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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