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萍的絕交信雖然話語不多,但是句句如利劍剜心,讓肖建城傷痛不已。仗著滿腔的怒氣和血性脾氣,他回信給雅萍,大罵她“自私、冷酷、殘忍”,雅萍那頭置之不理,從此不再回複他的信件。等不到雅萍的片言隻語,肖建城的怒火也漸漸消減,隻剩下深深的懊悔。他怕他的話傷害了雅萍。
感情受挫後的折磨,讓肖建城消瘦了許多。白天,他強打精神完成體能達標考核、專業合格考試、特殊技能培訓,到了夜深人靜,他則睜著雙眼,望向黑夜,幻想能捕捉住雅萍深情望著他的眼神。有好幾次,他打著手電筒在被窩裏準備給雅萍重新寫信,認錯道歉,可是信寫到一半又不得不撕掉。他能寫給雅萍什麽呢?又能給雅萍怎樣的愛情誓言?一想到這裏,他不得不停住手中的筆,感覺到所有的語言都蒼白無力。
雅萍和他,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環境中的兩個人。她需要的愛情,既簡單又普通,和她同宿舍的女同學沒有任何區別,無非就是經常見麵,去公園散散步,看場電影,花前月下,耳鬢廝磨。這些愛人之間最基本的體驗,他肖建城幾乎沒有一項能滿足她,你讓她怎麽辦?畢業在即,對於未來和前途,肖建城隻能用“渺茫”和“無著落”來概括。像他這樣的一名軍人,被國家精心栽培四年。走出校門的那一天,就意味著被賦有特殊的使命和任務,何去何從,他無權選擇。想到這,肖建城感到悲哀和無奈。他走上的這條不歸路,連自己的生命都不能支配,更何談愛情的浪漫和自由的珍貴?
雅萍的執拗和一連串的指責,好像一隻棒槌,及時地讓肖建城警醒過來。愛一個人,就是要讓對方獲得快樂和幸福。雅萍說了,與肖建城在一起,她感受最多的就是壓抑,她不快樂。那麽,與其像這樣煎熬苦等,遙遙無期,還不如快刀斬亂麻,學會放手。
肖建城終於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抉擇,那就是放棄對雅萍的感情,不再打擾她的生活。決定一做出,肖建城仿佛大病一場,虛脫無力,並抑製不住錐心般的傷痛。
本來,肖建城打算調動一切的能力,爭取留在G城和雅萍在一起,他甚至想到了父親和他老戰友的關係。現在,他改變了初衷,於是又做了另外一個人生決定。長痛不如短痛。療傷的最好辦法,就是遠離G城市,越遠越好。他立刻向學校打了申請報告,堅決要求去邊遠的東北大興安嶺的某某國防基地鍛煉和深造。他是黨員,各科成績優異,個人素質過硬。校領導再三考量,把他作為重點培養的對象,批準了他的請求。
一切都塵埃落定。
臨畢業前夕,學校對畢業生的管理疏鬆了許多。一個星期六的上午,肖建城脫掉軍裝,隻穿了牛仔褲和白色體恤衫,外加一個帆布挎包,坐長途汽車進了一趟城,轉車去雅萍所在的師範大學。他想向雅萍做最後的告別。
坐在汽車上,體會著從郊區往市區推進的漸漸繁華,肖建城才突然意識到,雖然他在G城市讀了四年書,但是對於G城市的結構和風土人情,他幾乎是陌生的。唯一記住的,就是屬於這座城市的特殊天氣:潮濕、陰綿、細雨不斷。
四年前,肖建城還是一名桀驁不馴的無知少年,他也率真、固執、不成熟,像街頭的男孩子一樣,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希望。可是現在,他已經被軍隊這樣一個大熔爐,磨煉成為一名堅強、克製、忍耐、負責任的合格軍人,這其中的心路體驗,是用幸福、糾結、無措、痛苦。。。換來的。
刻板的軍裝,往往讓社會對軍人有一種約定俗成的錯誤判斷,即使到了今天,有的時候,無論肖建城如何保持表麵的冷靜和克製,都無法掩飾內心的矛盾。比如他雖然戰勝自己不去愛雅萍,但是他心裏明白,此次失去雅萍,將會是他一生無法彌補的痛。他有時也幻想,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他還會不會選擇上軍校?他當然不會。他當然也想在自由自在的空氣和環境下成長,談戀愛、做學問、組建家庭、過平凡人的平凡生活。但是四年的軍事大學教育了他,現實就是現實,一切都事在人為,世上沒有“如果”這個詞。
雅萍的校園他來過幾次,但是每次來都和雅萍約好在大學門口見麵,頂多到校園裏走一走,卻從未來過雅萍的宿舍。大夏天的,他不習慣看見女生穿得又少又暴露,而且,女生宿舍窗口外的晾衣杆上,經常毫不躲避地掛著好似彩旗一般的內衣內褲,讓他無端會臉紅,手腳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今天,他再次來到雅萍校園,雅萍並不知道,所以他打算去宿舍找她。
一路上問了幾個人,似乎雅萍在校園的知名度挺高,許多人都認識她。沒有費什麽力,肖建城便站在一棟兩層紅磚小樓的203號宿舍門口。他有些緊張,猶豫了一下,才舉手敲門。
雅萍不在宿舍,隻有一個高個子短發的女孩在房間看書。女生宿舍很擁擠,她們八個人一個房間,四張上下鋪緊挨著,再放些行李紙箱,杯子茶具之類生活用品,幾乎沒有多餘的空間。四張拚湊在一起的桌子上很淩亂,擺著飯菜票、吃了一半的零食、書本等。高個子女孩指著一張靠窗的下鋪讓肖建城坐下,她自己則拿起一隻茶杯去門口的櫃子上找茶葉給他倒水。
肖建城一看床頭雅萍的照片,就知道這是雅萍的鋪位。一張床,就是一個女孩子的小小世界。雅萍的蚊帳裏除了睡覺一小塊空地,周圍全部都擺放著書籍,有美學的,繪畫類的,當然還有流行的瓊瑤、三毛。書上擺了幾個布藝娃娃,笑眯眯地看著肖建城樂。
環顧四周,肖建城在不經意之間,看見在雅萍的帳篷頂上貼有一幅素描畫,畫中的女孩正麵裸體,腿部彎曲,慵懶地躺在有褶皺的畫布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遠方。雖然畫麵上有一方細細的薄紗蓋著大部分身體,讓身體若隱若現,但是那兩隻堅挺、飽滿的乳房,甚至下身的體毛依然清晰可見,令人很容易就可以猜測,畫家似乎別有用心在此處細膩著墨。而畫麵中女孩的臉型,像極了傅雅萍,不,就是傅雅萍。
肖建城感覺到心髒不由自主地緊縮了一下,血管裏的熱血在往上湧,本來張開的手掌也下意識地緊握了一下,眼光立刻觸電般地移開了素描畫。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去看作畫人的簽名和日期。畫者的字跡潦草,龍飛鳳舞,好像處在極度興奮的情緒當中,隻認出兩個字“邵X斌”字樣,顯然是一個男人手筆。而日期正好是雅萍和建城冷戰的最近幾天。
高個女孩為肖建城泡了一杯茶回來,放在他麵前的桌上。她聽肖建城介紹了自己的姓名後,意味深長地多看了他幾眼。她說,雅萍和美術係研究生班的幾名研究生去外地采風寫生去了,要過三天才回來。
肖建城客氣地坐了一會兒,才站起身準備離開。他讓高個子女生帶話給雅萍:他大學已經畢業,過幾天就要離開G城了。由於時間緊,估計他不會再有機會來看雅萍了,希望她多保重。他會給她寫信。
臨出門,高個子女孩對肖建城說:“其實你們倆的事情我都知道。雅萍很愛你,她說了,今生今世,她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你這樣愛護她的男人了。你知道,雅萍天性活潑開朗,追她的男孩子很多,自身條件優越,就很驕傲。她告訴我,她對給你寫的那封信很後悔。原本她隻是想激一激你,希望你多在乎她一點,多分一點時間和她在一起。你若了解她,向她低個頭道個歉什麽的,也就完了。沒想到你卻寫來一封信罵她自私殘忍,也說要和她斷交,這讓她很受不了。”停頓了一會兒,高個子女孩又說:“最近雅萍似乎比以前玩兒得更瘋了。據我所知,有一個叫邵戈斌的美院研究生追她很緊。以前她覺得人家長得象奶油小生不屑一顧,最近她也不拒絕和他出去。這次出去寫生,就是邵戈斌這幫研究生組織的活動。”
肖建城站立在門口,好長時間無話可說。他問高個子女孩,可不可以拿一張雅萍床頭的照片?高個女孩爽快地替雅萍答應下來。肖建城把帶有金色鏡框的雅萍的照片放在了帆布挎包裏,快步離開了師範大學。
( 圖片來自網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