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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記憶 - 出國這件事(九)

(2012-03-04 09:42:54) 下一個

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到達上海火車站。上海氣溫陰冷,天空中飄散著絲絲小雨,偶爾也夾帶著片片雪花。因為有爸爸和弟弟這兩個勞力提行李,所以我和媽媽就很輕鬆地挽著手臂走在一起。


 

  我們按照他來信中提供的地址,一路坐公交車外帶走路,找到居住在長寧區的名叫“王伯伯”的住宅小區。他在來信和電話中多次提到王伯伯一家人,說欠這家人的恩情,讓我們務必一定要從王伯伯家走。一來是表達謝意,二來王伯伯有東西要捎帶給遠在紐約的女兒。


 

  事情是這樣的。在飛往美國紐約的飛機上,他結識了一個台灣青年,而這個台灣青年娶的太太,就是王伯伯的女兒。一路上飛機十幾個小時,他和這個台灣青年聊天很投緣,很快便成為朋友。當得知他是第一次去美國留學,海外孤身一人時,台灣青年便執意邀請他去紐約家中做客。下了飛機,台灣青年的家人去機場接機,順便也把他接去他們家小住了幾日。隨後的幾天,他們熱情招待他吃住,並帶他參觀遊覽紐約市、愛麗斯島等地方,最後台灣青年還用車把他送去目的地,即紐約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


 

  王伯伯正好在家。他熱情地把我們一家人迎進家門。王伯伯年齡在五六十歲之間,知識分子,一麵牆的書架上排了滿滿的書。他身體硬朗,樂觀健談,講一口好聽的上海普通話。他告訴我們,他手上持有護照已經好幾年了,一門心思要出國。談到中國的當局,他搖頭擺手“不談它”表露出灰暗的心情。為了出國,他把女兒嫁給了美籍台灣人,隨後他太太也簽證探親女兒女婿成功,並很快獲得了小布什的大赦通令,拿到了綠卡。現在就隻剩下他孤身一人留守上海。他已經幾次“進宮”辦理赴美探親簽證,但是都被領事館拒簽,理由隻有一個:有移民傾向。


 

  “他們想扣住我做人質,那隨他們好了,反正我太太和女兒都過去了,我也無所謂。實在去不了美國,我就申請去加拿大,走曲線救國的路線,終究我是會在美國和她們團聚的。這隻是時間問題。”王伯伯很堅定地說。 


 

  記得當時我的父親也聽到王伯伯的一番話,他雖然麵帶微笑保持著禮貌,但是他不經意之間搖了搖頭,被我看見。我想,像我爸爸這樣貧窮家庭出生的勞苦人,因為解放才造就了他的今天。“我把黨來比母親,黨的光輝照我心”,那首歌正表達了他的心聲。他始終不明白,是黨提供了你們擁有知識深造的條件,讓你們變成了高級知識分子,享受最高尚的榮譽和待遇,為什麽你們這幫人不但不感恩戴德,還要說GCD的壞話,發滿腔的怨氣,甚至要想方設法離開生養你們、哺育你們的祖國。你們的書真的是念到屁股眼裏去了,連狗屎都不如嗎?


 

  爸爸當然沒有這樣不經大腦說出他的真實想法,但是他心裏想說的我都知道。


 

  記得有一次在家裏,全家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正好播放新聞聯播,正好放到那個姓李的領導人在大會上聲嘶力竭:“要把。。。扼殺在搖籃裏”時,我說了一句:“最不要看這個人的醜惡嘴臉,簡直跳梁小醜。”父親當時特別氣憤,他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滾遠點兒,滾得越遠越好。GCD白養了你們這群吃裏爬外的白眼狼。書讀了那麽多,全都讀到屁股眼裏去了,連狗屎都不如。”我也火氣旺,和他為了那場春天發生的事情爭論得不可開交,要不是我媽媽及時上前拉開我倆,我一準會吃爸爸的倆大巴掌。


 

  王伯伯家的房間並不大。雖然王伯伯一再表示“不必客氣”,但是父母親還是過意不去 怕打擾他的日常生活。媽媽說,還要上街買些東西給女兒明天帶走,所以全家人找借口上了街。我們來到繁華的南京西路,在聯華商廈買了兩件“丫丫”牌羽絨服,兩雙“登雲”牌旅遊鞋,還有其他生活必需品。一家人在大上海逛著走著,直到華燈初上,繁華的南京路上燈火通明。爸爸媽媽提議去吃火鍋,於是我們來到一家餐廳的三樓。


 

  繁華地段,時尚裝修,菜單上來,價格自然又是昂貴,好像專門宰外地人的。因為紅房子那次有了經驗,我很鎮定。我聽見媽媽小聲說:“太貴了,好像什麽都沒有。咱們走吧。”那天,我們早上遊西湖,中午坐火車,下午逛街買東西,還提著沉重的行李,一天下來幾乎沒有正經吃過什麽東西,現在大家又疲乏又饑餓,手上還拎著才買的東西。


 

  爸爸也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我覺得心中不忍,也消受不起周圍服務員的眼光。那是一種大都市的所謂城裏人,表現出的對外地人慣常流露出的赤裸裸的歧視和不屑。突然之間,我很可憐自己的父母親,一輩子都省吃儉用,克勤克儉,從來沒有享受一天生活。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全家從來沒有下館子吃過一頓飯。而明天,我將啟程去遙遠的地方,下一次再聚首圍坐在一起,還不知道何年何月。


 

  我讓父母親坐好了,放輕鬆,不要擔心錢的事。我的口袋裏揣著他前段時間寄給我的美元,兌換成人民幣之後,買買東西還有不少剩餘,吃這頓火鍋綽綽有餘。“今天這頓火鍋我請客。”於是,我喊過服務員開始點菜。父母親沒有再爭執,而是默默地順從了我。


 

  那頓飯吃得很愉快,尤其是小弟弟,說好久沒有吃過像樣的飯菜了,吃得狼吞虎咽的。帳單來的時候,父親還是要搶著付,我用手擋住了他。雖然我也暗自吃驚這些普通的原材料根本不值那個數目,但是我很開心,在臨走之前,我好歹孝敬了一輩子清貧、質樸的父母親人。


 

  等我們全家人吃飽喝足愉快地回到王伯伯家時,王伯伯滿心歡喜地打開門。我們一看,全傻了眼:桌子上擺放著滿滿一桌準備好的酒菜,竟然一筷子都未動過。圍桌而坐的,是王伯伯的幾個朋友,還有他女兒的兩個好朋友。原來,王伯伯趁我們上街的空檔,專門在家裏精心燒了一桌的菜,還打電話叫上了幾個朋友,為的就是為我辦一個餞行家宴。我們抱歉地說已經在外麵吃過了,王伯伯一臉的不高興。爸爸媽媽感動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盛情難卻,我們全家人隻好又坐回到桌前,重新舉起了酒杯。此時,我看見父親的臉上散發出少有的光澤。父母,我,我們全家都沒想到,上海人竟然是如此熱情待客的。


 

( 未完待續。。。)

 

 1990年夏天,攝於南京中山陵(老照片已經泛黃。照片質量粗糙,個體攤主使用的是劣質洗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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