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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記憶 - 出國這件事(十)

(2012-03-17 10:45:55) 下一個

  王伯伯托我帶的是一個四方小包裹,他女兒的好朋友讓我帶的則是一把精致長柄雨傘。


 

  我和媽媽不得不重新打開兩隻皮箱,把所有的東西重新歸納和擺放。我對打點行李外行,媽媽動作麻利,很快東塞西掖,竟然把那麽多東西全部又放回去了行李箱,實在令我佩服。


 

  夜深,王伯伯堅持讓我父母睡主臥室,父母死活不肯。最後,我們全家在他家的客廳地毯上打的地鋪。弟弟睡在沙發上,我則和父母睡在一起。


 

  我從口袋裏拿出所有人民幣,大約還剩下兩千多元,交到媽媽手上。媽媽不肯收。我悄悄對媽媽說:“他給我的經濟擔保書上,銀行存款有五千美金呢。我們倆有錢。”媽媽這才把錢仔細收好,並說了句“謝謝女兒。”


 

  小雨在窗外的夜空中纖弱地飄散,父親和弟弟的鼾聲此起彼伏。夜,是那麽靜,而我的心情卻無法平靜,一想到天亮就要啟程,我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又有一絲離別的憂傷。黑夜中,我睜大眼睛仔細打量媽媽,想看清楚她臉上的每一條細小皺紋,還有她慣常緊鎖的眉頭。睡夢中的媽媽似乎察覺了我的情緒,她像拍打嬰兒一樣,輕輕地拍打著我的背,並把我摟緊。


 

  第二天一大早起身準備出發。吃早飯的時候,爸爸看著外麵綿綿細雨不斷,擔心飛機無法正常起飛。王伯伯卻自信地說:“你放心。飛美國,全天候飛行,暢通無阻。”


 

  告別了王伯伯,全家人擠上公共汽車趕往虹橋機場。幾經轉車,我們到得還算早,但是機場外麵似乎永遠都是那麽多人潮:等候出關的和前來送行的,場麵頗為壯觀。


 

  辦理好托運行李,我該進去了。分別在即,父母兄弟的眼睛裏流露出依依不舍,千言萬語在口,卻什麽都說不出。該囑托的話都早已記在心中。還是這隻圍欄,它把我和父母家人就這樣無情分開。我走進裏頭,他們留在外頭。


 

  虹橋機場的咖啡色玻璃,從裏麵可以看見外麵,而外麵看不見裏麵。我一邊提著隨身行李辦理出關手續,一邊不停地回頭,看父母和弟弟是否還站在外麵。我看見媽媽把兩手放在玻璃上,努力擦,試圖透過玻璃再看看我,而父親包裹在晴綸棉衣裏的身影,越發清瘦。他一語不發,兩眼茫然地望向遠處。最後,他們似乎放棄了,慢慢轉身離開人群,弟弟兩隻手搭在父母的肩上。一直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出我的視線,突然,我的眼淚“嘩”地一下,不可抑製地流了出來。


 

  我泣不成聲,站在原地,不自覺地舉手向他們離去的方向揮動:再見!


 

 飛機滑過跑道,迅速飛上了天空。這塊生養我的土地在俯瞰中越來越遠,最後終於消失,被濃厚的雲層代替。我真正醒悟過來:從此,“長江隻在我夢裏”,而我,變成了一隻高飛的風箏。


 

  對未來,我隻有憧憬,沒有絲毫懼怕,隻是有那麽多不舍。我一路都在流淚,不自覺地用臂膀把自己抱緊,就好像昨晚媽媽把我緊抱在她的懷裏。


 

  在日本成田機場轉飛機,等候兩個小時以後飛機再次起飛。有一個同齡日本女孩從成田上的飛機,她就坐在我前麵。一路上她幾乎一直在讀一本書,累了就靠在坐位上休息,神情優雅淡定。我很羨慕她。想:她一定經常坐飛機出門,就好像逛街一樣容易。不知道什麽時候,我也能像她那樣,出入自由自在。


 

  飛機上的空服員是美國人,他們會用簡單的中文問乘客要“茶”還是“咖啡”。在我旁邊坐著一位上海老人。他是去美國探望兒子的。我看見他把喝完的茶杯和攪拌勺偷偷地塞進腳下的旅行包裏。他看我不解地看著他,就笑著說:“這個茶杯質量好,到美國超市買很貴的。”他一共偷拿了四隻同樣的茶杯。


 

  空服員給每個乘客發了一份進關申報表,必須如實填報有無攜帶食品、肉類、種子等違禁用品。當問及“有無攜帶禮物,若帶了的話,大約價值多少美元”這一欄時,我不知道應該填多少錢才合適。上海老人精明地告訴我:“一定要把價錢寫高一些。如果行李搞丟了,他們就按照你填寫的數字賠償給你。你不就白白賺了嘛。”我遵照他的話,填寫了3500刀。


 

  當地時間下午三點鍾,飛機準時到達美國紐約肯尼迪機場。雖然上海是煙雨蒙蒙的天氣,紐約卻是碧藍晴空。


 

  不知為何,飛機並沒有停靠在機場,而是停在一塊空地上。我們趕緊把該拿的拿上,該穿的穿上,排隊等候。不一會兒,一輛大巴士開過來把所有乘客都接走。大巴上空調開得很足。臨行前,為了行李箱裏能多放東西,媽媽讓我把幾乎所有的衣服全都穿在了身上。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穿了多少層,臃腫好像一隻大笨熊。此時,充足的空調讓我熱得渾身冒汗,再加上手邊的行李,真是狼狽不堪。老外們默默地看著我們這群中國人,大概以為我們是出來逃難的。 


 

  入境簽證官拿著我的護照和海關申報表嘰裏咕嚕地問了我一串問題,我都搖頭回答不上來。一名穿著製服戴著白色手套的人走過來,讓我把行李放在桌上開始檢查。箱子裏的東西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在兩個箱子裏抽絲剝繭一樣仔細翻尋,一邊還在問我。我隻聽懂3500這個數字,卻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正在這時,我後麵一位小夥子用英文回答他:“3500是人民幣,她不懂填錯了,完全是誤會。”


 

  小夥子幫我解了圍。我們倆一起推車走出來,他給我解釋:申報禮物一欄,頂多填500美金就夠了,超過1000美元就要開箱檢查。我長吐一口氣,才知道那個上海老人根本不懂給我當錯了參謀。不知道他的行李是不是也遇到了麻煩。

 

  終於從海關走出來。我正在四處張望,突然聽見一個熟悉又親切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花兒,我在這兒!”


 

  我抬頭尋找久別的他。隻見眼前閃光燈一閃,他給我拍了一張照片。


 

  我放下行李,激動地跑過去,一下子就緊緊地抱住了他。


 

  分別七個月後,我和他,終於結束相思之苦,飛越浩瀚海洋,在美國紐約相見,從此不再分離。

 

 

 這是一張珍貴照片,也是到美國後的第一張照片.

我一路哭得通紅的雙眼,當時剪的“渴望”中劉慧芳的時髦發型,穿的毛衣是當年流行的蝙蝠衫,拖著捆綁好的行李車,走出肯尼迪機場,看見他的一刹那時,臉上的驚喜表情。

 

(全文完)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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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9)
評論
江郎才盡了 回複 悄悄話 喜歡讀凸兄的好文。文字實在也見功夫。都是國內來的,大夥的想法也差不多。但凸兄在宗教知識方麵明顯不足,應當是閱讀上有缺失。我自己的想法大體是可以把西方史作為聖經的注釋來讀。而佛經方麵不應錯過藏傳佛教宗喀巴的幾部重要經論。當然唐僧翻譯的瑜伽師地論也是必讀書。
老禿筆 回複 悄悄話 回複yh0723的評論:
啊,野櫻妹光臨。才看到留言。謝謝光臨。希望看到你更多的作品。
yangguo 回複 悄悄話 禿兄,
從你那篇"乘鶴遠去-- 紀念神歸天堂的兄長", 可以看出你心裏其實已經有一個答案.
"看完這篇有關他如何接受基督教成為虔誠基督徒的心路,我立刻相信了他的敘述,深深地為他這一轉變所震動。對於我們來自無神論國度的成年人,兒時經曆的紅色瘋狂意識形態所產生的反感,讓我們很難再相信什麽宗教了。"
-- 你的兄長可以轉變, 你也可以. 他已經得到平安的生命, 你也可以.
yh0723 回複 悄悄話 禿兄好文,至今野櫻仍是個冥頑不化的千年慕道友,看來與禿兄竟是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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