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肖建城幾乎一夜未合眼。
老同學的聚會暢談，讓大學四年的青澀時光，好像電影壓縮回放一般，一幕幕都在他眼前浮現起來。許多的過往之事，肖建城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是他們卻都為他清晰記著，並在酒席上津津樂道。比如那年畢業晚餐後，下著大雨，他提著錄音機在校園操場上瘋狂夜奔的事，一度震驚全係，至今回憶起來還唏噓不已。
肖建城心情有些煩亂。房間的暖氣開得實在太足，令他頭痛。他索性從床上翻身起來，一把關掉了暖氣，然後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把緊閉的窗戶一扇扇全部打開。深冬夜晚的寒風，帶著潮氣，“忽”的一下吹進房間，吹在他的身上。
他需要這樣的冷風把自己吹得清醒，要不然，他難保不會有衝動再去校園操場跑幾圈。
大學第四年快畢業的時候，肖建城開始積極地活動關係，希望能留校和雅萍呆在G城市。他太愛這個女孩，沒有任何理由。她的美麗她的任性她的身體她的氣味她的眼神她的唇，都是他迷戀她的理由，甚至每次想起她來，他的身體都會產生輕微的顫抖，並無法抑製自己的衝動想擁有她。
就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他收到雅萍的一封短信，提出要和他分手。信的言辭激烈，幾乎要把他擊垮。
信寫得不長，但是看出來是憋足了勁兒，一口氣而成。在信裏，雅萍用了一連串的排比句來質問他。她說：
“我愛你是軍人沒錯。因為你軍人的獨特氣質吸引我，才讓我深深地愛戀你；可是，我不愛你也沒錯，因為你不是一個男人。你不敢挽起我的胳膊在大街上走路，你也從來沒有和我看一場電影；我不能愛你也沒錯，你的軍紀束縛著你的言行舉止，它也無形中束縛住了我的。你沒有自由是你的環境造成，但是我有。我是活色生香的一個女孩，我需要愛情的嗬護。這不是非正當理由吧？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半年前的那個周末。那天，我們倆好不容易去逛街。突然，你看見你們學校的教官迎麵走過來，你突然之間就把我甩開，仿佛根本不認識我，而且還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立正敬禮。那時那刻，我實在是無法忍受。你是軍人，但是你也應該有屬於你自己的空間和自由。難道你在任何情況下，都要這樣對所謂的上司卑躬屈膝，沒有人格嗎？那麽，我又算是你什麽？那天，本來是多麽心情舒暢的一天，但是我毅然扭頭就走了，你並未走過來追趕我，哄我開心，而是像電線杆子那樣，還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傷心一路走回學校，發誓要和你分手。
愛，意味著什麽？ 也許你有你的理解，而我也有我的看法。你我身處不同的環境，令我無法忍受這樣畸形的戀愛。好吧，我們分手吧，在你還沒有恨我之前，我們分手吧。也許，我們隻能做朋友。”
肖建城拿著信的手在不住地抖動。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茫然地在校園裏亂走。
他，從一個無知少年進入軍營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在這裏苦苦掙紮，千錘百煉，不是沒有反抗過，不是沒有努力過，但是環境的力量太大了，他改造不了環境，隻能是環境改變他。肖建城到了W工程兵學院後不久，就無法忍受刻板和嚴格的軍事管教生活。他是一個細膩又敏感的人，他精力充沛，他渴望愛情，但是，他必須學會壓抑，壓抑，再壓抑，一直壓抑到把自己當作一粒塵土，一塊磚頭，直到成為一個沒有個性特征的工具，才算是合格的軍人。
雅萍指責他沒有個性，沒有自我，隻是一具被利用的工具，這一席話，令肖建城感到被侮辱後的熱血沸騰和憤怒狂躁。但是他不知道如何辯解。當這麽多年的磨煉，他已經變得學會內斂、守紀、服從，和別的軍人沒有任何不同的時候，作為一名軍人，他合格了，但是作為一名戀人，他注定是失敗了。
他從來也沒有告訴過雅萍，他的這些轉變，內心經曆了怎樣的煉獄過程？雅萍從來沒問過，估計她也不想知道。
他多想告訴雅萍，他內心深處又何嚐不渴望自由的愛情？他何嚐不想給雅萍所有戀人都能給予的一切？陪她壓馬路，陪她看電影，陪她逛公園，陪她聽音樂會，陪她。。。這些看似平常人的生活，在他眼裏都是奢侈品。如果雅萍知道他的這些痛苦，恐怕她就不會對他說這樣絕情的話，但是，如果她早知道和一個軍人戀愛，壓抑和痛苦將是他們戀愛中的一部分，那麽，雅萍還會選擇去愛他嗎？也許，他們本就不應該相識，更不應該相戀。
雅萍對肖建城又有多少了解呢？像她這樣的可愛女孩，隻要心中有愛就夠了，隻要愛得純真就夠了。她可知道，為了能趕去她學校看望她，他做過多少的努力？他偷偷用金錢和香煙作為交換條件，讓那些農村兵把時間換給他，因為學校明確規定，每個人隻能兩個星期進一次城；她可知道，他必須每天在下午五點之前歸隊報到，可是為了滿足雅萍，他已經寫過三份檢查，有了一次記過；她可知道，他請她去G城最好的西餐廳吃西餐，是用的他一個月的生活費？她可知道，每當雅萍和他分開時那幽怨的眼神，都好像一把把利劍刺在他的心上。
他越愛雅萍，就越感覺到對不起她。他對自己有信心，但是他對時間沒信心。他無法控製時間，他沒有自由。有幾次，他分明能感覺出雅萍身邊有許多男孩在圍繞她，而雅萍也表現出一種得意和炫耀。他知道，雅萍是想讓他主動一些，珍惜她一些，他內心嫉妒著這些男人，也忌恨雅萍的刻薄，但是他強烈克製著自己流露出不滿。第一，他和雅萍共處的時間很少，他舍不得讓雅萍不開心；第二，他理解，像雅萍這樣的好女孩，有人追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青春的愛情，就是需要兩個有青春活力的愛人，在一起耳鬢廝磨，柔情相擁。但是，肖建城卻無法給予雅萍這些最基本的要求。他無奈無措，他恨不能狂奔和呐喊。
那晚，他拿著雅萍的信，在校園內胡亂走了不知多少圈，最後，他站在那棟曾經令他和雅萍有過愛情甜蜜回憶的青磚舊樓的招待所前麵。他望向第二層從西麵數的第三個窗戶。。。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