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華出國的事情還是一籌莫展。我的阻撓來自吳仁愛，現在排除了；水華的困難來自日本方麵，她無能為力。
聽說我的護照辦了下來，水華由衷地為我高興。她答應陪我去上海辦理簽證，到時候可以住在她叔叔嬸嬸家裏。星期天的晚上，我和水華連夜坐火車前往上海，計劃星期一一大早就去領事館排隊簽證。
水華的叔叔嬸嬸熱情接待了我們。這是一對善良的年輕夫妻。叔叔是一名技術員，寬厚儒雅。嬸嬸是一名醫生，活潑健談。嬸嬸一門心思要出國，寧願舍棄上海的住房和優厚工作條件；叔叔對出國興趣缺缺，對現在的生活狀態很滿足。但我看出來，如果嬸嬸放棄一切義無反顧的話，叔叔一定會為愛情相隨而行。
嬸嬸對上海的出國動態了如指掌，飯桌上大爆“大胡子”和“小黃毛”的八卦新聞，就好像這兩個美國領事館的簽證官是她的同門師兄弟。嬸嬸說，“大胡子”年紀偏大，性格溫和心腸柔軟，但是愛喝酒，如果前天晚上喝酒痛快了，就會一路開綠燈來一個簽一個，如果沒喝痛快，就會問東問西刁難糾纏；“小黃毛”不一樣。他是一個瘦高的年輕小夥子，性情中人，因為愛留一撮山羊胡子而得名。他星期一和星期五懶得工作，不容易簽，但是二三四這三天都還表現不錯，簽過的幾率比較大。
聽完嬸嬸的話我有些灰心，隻好暗中祈禱別碰上“小黃毛”。嬸嬸仔細看了看我的資料，信心十足地說：“你去探親丈夫，屬於第一優先。手續都齊備了，沒有理由拒簽。美國人最講人/權，夫妻分居在他們看來最不人道，何況你們還是新婚夫妻。你把心放回肚子裏去，我保證你明天順利過關。告訴你，小黃毛最喜歡漂亮的中國女孩子。你夠漂亮，他一定會簽證給你。”嬸嬸的一席話，讓我吃了定心丸。
第二天天蒙蒙亮，叔叔和嬸嬸就帶著我和水華趕到位於淮海中路的美國駐上海總領事館（記得以前是在烏魯木齊路上，具體地址記不清了）。沒想到，排隊的人竟然那麽多。簽證隊伍一直排到拐彎末角處。我一下子有些慌神，擔心今天拿不到號碼。聽旁邊的人說，許多人頭天晚上不睡覺就在此排隊占位子了。
上海人很有趣，他們稱護照為“煤氣本”，據說有兩個原因：一，護照和上海人換煤氣的小本本從顏色到規格大小幾乎一模一樣；二，上海人持有出國護照的人數越來越多，多得像持有煤氣本一樣普及。他們不像我們外地人把護照叫護照，他們隻叫“本子”。說本子，上海人就知道是在說護照。
熱情的上海市民對出國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和關注。簽證的隊伍長，圍觀的市民也相當多。他們會走過來關心地詢問：你是去留學？還是探親？留學的話是全額獎學金還是部分獎學金？問清楚了情況，他們會一一分析，通過簽證的可能性有多少，被拒簽的話理由又是什麽。他們會告訴你，今天是“小黃毛”上班，要注意哪些事項。該說什麽，千萬別說什麽，等等。按照現在的話講，儼然是出國谘詢顧問和專家。在這樣的場合，沒有所謂的外地人和上海人之分，隻有即將出國的人和準備出國的人。大家都是懷著共同的目的聚集到這裏。你若是簽證成功，他們為你高興，你若是簽證失敗，他們則總結經驗教訓，回家再做更充分的準備。
領事館門口，有專門為你填表的服務，價格很便宜。也有專門出租小板凳的。生意雖小，可謂無微不至。
九點鍾，領事館準時開門。十個人一批，一撥一撥地進去。一旦隊伍走動起來，速度就變得快多了，心情也越來越緊張。陸續有人從裏麵出來，從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來簽上了還是被拒簽了。簽上的人興高采烈好像中了頭彩，拒簽的人則心情沮喪好像落了霜。外麵圍觀的人總會一湧而上，為順利簽上的人表達祝賀，也會為被拒的人表達安慰，而他們更關心的是拒簽理由，也好引以為戒。問來問去，好像也沒有特別的規律可循。排隊等候的人，好像看人家的悲喜劇收場，而自己並不知道下場如何，所以心裏好像揣了一隻兔子，心蹦蹦亂跳。腳步一步一步往前移動，仿佛去過鬼門關。
終於輪到我了。叔叔和嬸嬸還有水華為我打氣，囑咐千萬別緊張。
表格交給裏麵的工作人員，我們先坐在外麵等候，等叫到名字再去窗口簽證。我前麵的兩組都拒簽了。一對老夫妻去美國看望女兒，一個是去留學。我聽到有爭執，但是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叫到我的時候，我走到第一個窗口。接待我的小姐把我的資料拿過去瀏覽了一遍，然後攤開放在桌上，並讓我稍等，態度很溫和。過了一會兒，一個個子很高，頭發金黃的白人簽證官出現在我的窗口。他問候我“早晨好”，我也禮貌地問候他“早晨好。”他看了看桌麵上的資料，然後拿起我的結婚證仔細端詳。我想，這位就是上海人說的“小黃毛”了。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威嚴，相反有一種可愛和單純。我對自己很有信心，一直用最美麗的笑容看著他。
“小黃毛”隻問了我一句“你先生去美國多久了？”便在紙上簽了字。遞給我的時候，他說：“這是你的簽證通知。下午來這裏領取你的護照吧。”
等我走出領事館，周圍的人一下子把我也圍得水泄不通。人們讓我講詳細一些，“小黃毛”都問了些什麽問題，我告訴他們，幾乎什麽都沒問就通過了。許多人搖著頭說：今天小黃毛表現很反常，絕大多數進去的人都被拒簽了，而你屬於少數幸運者之一。
叔叔、嬸嬸和水華自然為我的順利通過而高興。大家正商量著到哪裏去吃午飯時，裏麵急匆匆走出剛才見過麵的簽證小姐。她急切地叫著我的名字，讓我進去一下。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趕緊跟著她又走進領事館。
“小黃毛”專門從裏麵走出來，手裏拿著我的資料。他一臉抱歉地對我說：“對不起，小姐。我剛才犯了一個疏忽。你先生寄過來的表格有一項填錯了。這個錯誤不是很大，但是不能錯。可不可以麻煩你趕緊告知你的先生，重新再寄一份正確的表格來。”說完，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麵有他的大名。他又說：“下次你再來，我一定會給你通過簽證。這次實在抱歉，我不能給你簽過。”
說著，他把我的資料退還給我，收走了我手上的領簽證的收條。我站在原地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稀裏糊塗被工作人員請出了領事館。
剛才的那一撥人呼拉一下又把我圍住了，問我怎麽了。我沮喪地說：“我被拒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