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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記憶 - 出國這件事(二)

(2012-01-26 14:03:08) 下一個

你若問那個時候為什麽大家一窩蜂地選擇出國?
我不清楚。我隻知道,大環境使然。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末,改革開放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國門打開,西方思潮不斷湧進大學,吸引著年輕人想去外麵看世界。沿海地區較發達的城市接收信息量比較快,出國留學,變成一種時尚,一種探求真理和解放思想的潮流。


 有些人選擇出國,是為了追求知識。比如自己研究的課題在國外更先進和係統,這在理工科尤為明顯;有些人並沒有明確目的,反正大家忙我也忙,隨波逐流;還有一部分人是因為對國內環境的頹廢和失望,選擇背井離鄉。我認識一個女朋友,她原來根本沒有出國的打算,最後看大家一個一個遠走高飛,身邊可聊的朋友越來越少,一下子恐慌起來,饑不擇食地把自己嫁給了一個並不愛的人,終於和朋友們在他鄉團聚。


  原本,他可以早些去美國,但因為是秋季入學,早過去也無所事事,所以就幹脆就先留在學校消磨時光。那兩個月,他們這些研究生每天在宿舍白天睡懶覺,晚上打通宵麻將,餓了就去南園餐廳買宵夜,日子過得逍遙自在,賽過神仙。


 誰能料到,在國內舒坦混日子的這兩個月,竟讓我們在美國多奮鬥好幾年才拿上綠卡。世事難料,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表。


 我們買的是六月中旬的機票。臨行前,朋友們為他在係活動室舉辦了一個Party,熱鬧了一番。他憑護照和簽證去銀行換了可憐的幾十塊美金,湊上黑市換的,他姐夫給的,一共也就一百多美元。我們的老朋友、來自石河子的老夏怕我們對付不了兩件笨重的行李,堅持要送他到上海虹橋機場。


 那些日子,為了忙他的出國,我裏外操勞,不但口腔潰爛,連嘴上都長滿了水泡,少有的難看。


 上海這座繁華城市我很小的時候去過,這次送他出國,算是第二次來。


 為了交通方便,也為了節省錢,我們一下火車,就選擇住宿在離虹橋機場不遠的一個地下室裏。地下室陰暗、潮濕,悶熱、不見光,裏麵住的全都是外地人。空氣汙濁難聞,而且流動人多,非常不安全。我們不敢把行李寄存,隻好隨身攜帶著兩隻笨重的行李出門辦事。多虧了老夏幫忙,要不然真不知道怎樣應付。


 那時候信息不發達,手續又繁複,好不容易東問西問,走了許多冤枉路,才找到航空公司大樓確認了機票。大家都累了,決定選擇一家上好的西餐廳好好享受一頓西餐。


 幾乎沒有猶豫,我們三個窮學生就走進了一家叫做“紅房子”的雅致餐廳。門前有門衛給我們開門,彬彬有禮。他們清一色男服務生,全部穿著白色的製服,戴著紅色的帽子。我們選擇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服務生熱情地擺上菜單。我打量室內的環境,幹淨整潔典雅舒適,還有音樂傳來,真不愧是高檔餐廳,布置的風格覺得西歐型。更讓我喜歡的,是餐廳裏隻有我們一桌客人,好不自在。等我的腦袋從環顧四周轉回到菜單上時,立刻傻眼了。


 我的媽呀,怎麽那麽貴?連一盤簡單的蛋炒飯價錢都高得離譜。雖然我已經不記得當時具體多少價錢,但是那種幾乎虛脫的感覺,讓我現在想起來還會心跳加快。我知道我們所帶的人民幣有限。我趕緊看身旁的兩個男人,隻見他們正專心研究菜單,仿佛研究一項難解的數學題,不動聲色,沒有表情。這種沒有表情,就是他們的表情。


 我仿佛看見四周圍服務生的眼光全都聚集在我們身上,正在嘲笑我們的尷尬和窘態,除了音樂,餐廳裏靜悄悄。


 多少年以後我發現一個現象,那就是:人越是窮的時候,越是愛麵子,反而出手闊綽,生怕別人看出內心的膽怯。人沒有底氣,就會用清高和不屑一顧來陪襯,實在是可悲。換作現在的我,看出紅房子華而不實的菜單,我會很平靜地站起來,禮貌地對服務生說:“對不起,這個餐館沒有我要點的東西。”然後大搖大擺地離開。但是,在那個Moment,我做不到。不但做不到,而且還要點貴的,點上好的菜肴撐住麵子。


 還好,我們三個人保持住了應有的風度。當服務生走過來輕聲問我們點什麽菜時,我們還煞有其事地詢問了這道菜的具體做法,以及口味是歐式的還是美式的。我不記得他們倆點的是什麽了,我點的是最便宜的“蛋炒飯”。我沒有吃出西餐的味道,隻覺得淡而無味,比我自己做的差太遠了。


 不知道是怎樣付的帳,也不記得是怎麽走出餐廳的。三個人默默地走出很遠,才哈哈大笑起來,互相調侃剛才的一幕。結果一問,肚子根本沒吃飽。媽的,這事鬧的,什麽破上海,花了那麽多錢卻沒吃飽飯,這不是冤枉嘛。我們隻好又在路邊買了幾塊烤紅薯,才算讓肚子感覺舒服些。大家把剩下的錢全部拿出來一數,除去返回南京的兩張車票錢,所剩無幾。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提箱出了門。在街口買了油條糯米團當早餐,然後就隨人流擠上公共汽車。我們必須提前趕到航空公司大樓前,他們的大巴山提供免費送機場,但是時間是固定的,去晚了就隻能趕下一班的班車。這些重要的事情在頭一天一到上海就了解到了。


 到了虹橋機場,那裏已經有許多排隊的人。那時,候機不在大廳裏麵,而是站在外麵排隊,送行的人隻能送到機場門口揮手告別。鐵欄杆阻斷了人們的纏綿和眼淚。我們三人順著人流往前走,還沒有時間醞釀離別的愁緒,他就推著車走進了大廳。等回過神來想有所表示時,一切都為時已晚。他揮揮手讓我們趕緊回去吧,我和老夏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那時,南京-上海的特快列車剛剛通車。因為上海是始發站,所以整個車廂裏空落落的幾乎沒什麽人。我和老夏各自選了一條硬座長椅,躺下就睡著了。這幾天的奔波操勞,實在累壞了。到了蘇州車站,老夏和我把最後一點錢拿出來數,夠買一隻燒雞和一瓶金陵啤酒。於是,我們倆靠著啤酒和燒雞,一路到南京。


 出了火車站,南京城已經萬家燈火。老夏在珠江路下車回學校,我則坐到新街口下車,再走一段不遠的路,回到位於沈舉人巷的小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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