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記憶 - 上學這件事（四）

（1985年夏天，109寢室的八個女孩，攝於南京環球照相館）

穿過火層 / 春天 像一個赤腳的少女 / 踩著泥濘來到

她，就這樣微笑。。

眼睛裏 似清水流盼 / 額頭上 是陽光照耀 

冰渣 會紮痛她的腳丫 / 即便春風 也有寒意陡峭 

她， 就這樣微笑。。

她 並不知道 / 她濃密的黑發上 正插著一朵小花  

當她向你走來 / 花骨朵兒是格外的嬌嬈 

她，就這樣微笑。。

   這首小詩，寫在我大學一年級的照相簿扉頁上。今天讀起來，不禁莞爾一笑。

   那是一個充滿詩意的年代，而我少女的內心深處，正潛藏著多少浪漫的情懷和期待。。。翻開裏麵的每一頁，幾乎都有用鉛筆寫下的一行行小詩句；在那小小的照片裏，彌漫著109室的八個女孩清脆歡快的笑聲。芳香四溢啊，如蝴蝶翩然起舞。。。

   樹葉不知道落了多少回，嬌柔的翼翅早就飛過風雨落上枝頭。即使時光流逝不再，因為保存著你們，我也就不再遺憾。陽光還在普照，光陰似水流年，一滴水珠的一生雖然短暫，但我們青春蕩漾的年華，卻晶瑩剔透，儲存在我記憶的深處，不會磨滅。

   南園的第一女生宿舍，我一住就是整整四年。而一樓朝北的陰暗潮濕擁擠不堪的109宿舍，紅花，小波，小瀾，蘇進，為群，劉萍，鬱春，我們八個來自五湖四海的、十八九歲的女孩，吵吵鬧鬧、哭哭笑笑地一住，就是整整一年。

七，報到那一天

   八月的最後一天，大學接待報名開始了。終於要開學了。我站在學校的大門前，感慨萬千。為了能跨進這所高等學府的大門，我付出了多少的努力，現在，我終於可以和那些背著書包的高年級同學一起，在這裏往來穿梭，在這裏度過我四年的求學生涯。等待我的不知道將是什麽。我期待著。。。

    那天一大早，小舅舅幫我搬運行李來到了N大。 校門口有一塊木牌，箭頭指向前方，上寫：“歡迎八四級新生，在此報到”。我和舅舅走向那裏。我們來得很早，幾乎就是第一個。很快，我們就辦理好了報到手 續，由一位高年級男同學帶領，我和舅舅來到一號樓女生宿舍。這是一個隻有兩層樓的淡黃色宿舍，裏麵光線陰暗，樓道狹窄陳舊。走進大門，左拐，高年級男生打 開麵朝北的房間。隻見裏麵光線暗淡，除了四張書桌和四張鐵架上下鋪，可謂空無一物，也空無一人。還沒住人，看著就擁擠，如果再住進八個人，那就幾乎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舅舅幫我把行李扔進靠窗的下鋪。我則好奇地環顧四周。隻見門上的牌號是：“109”。

   一 扇被鐵柵欄圍住的窗戶打開著。窗外有一排修剪過的灌木叢，後麵有一條小路，再後麵有一塊空地，然後是另一棟四層樓的宿舍，窗戶外麵掛著洗過晾曬的衣服內 褲，在陽光下晃動。衣服有男生的背心，也有女生的胸罩，我猜想那應該是一個男女混合住宿舍樓。小路上陸續有新老生走過，人聲嘈雜。

   我 的位置靠窗，下鋪。舅舅說上鋪雖然幹淨，但是上下不方便。他囑咐我晚上要關窗，不然外麵潮濕容易招惹蚊子。搭起新蚊帳，把被褥枕頭擺放進去。一個象樣的小 窩就安頓好了。從此，這個窩就是我的棲身之所了。我好興奮，感覺特別好玩，好像過家家一樣，在新床鋪上躺下來坐起來，忙個不停。

   出去吃了個午飯，舅舅坐公共汽車回體院，我則去路口的小百貨商店買了兩隻白瓷碗兩雙筷子一個飯勺和一個茶杯，還買了一包開口笑，提著網兜，一邊吃零食一邊隨便逛逛。

   我懵懵懂懂隨便亂走亂看一氣，然後溜達著返回109宿 舍。這個時候，新生已經陸陸續續地來了。一樓女生宿舍裏人進人出，走廊裏塞滿了人，有家長，有高年級老生，當然也有像我一樣充滿新奇表情的新生。前來送孩 子的家長們幫著從未出過遠門的女孩子拿主意，行李怎麽放合理，臉盆牙具放進出方便的地方，床底下也可以塞不少東西。。。狹小的空間一下子交通堵塞，熱鬧非 凡，使得本來就悶熱的宿舍更加熱得無法透氣。我鑽過人群空隙，安穩地坐在靠窗的床位上，看著即將和我同窗的室友。

   一個淺淺的微笑，一兩句問候的話，一個羞澀的眼神，一個小小的幫忙，傳遞的就是友情的開始。我們就這樣認識了，也有了一個屬於八個女孩子的快樂小家 - “109”寢室。

照片攝於1984年開學不久的第一女生宿舍門口的小路上。路旁堆積著石板磚瓦，宿舍前晾曬著洗幹淨的衣服。

109室的八個女孩子，雖然才認識幾天，卻成了最知心的朋友。來自五湖四海的我們，快樂地走在灑滿陽光的路上。。。

八，109室的八個女孩子 

   小瀾子，來自江蘇溧陽。她個頭矮小，不太愛說話，兩隻略顯憂鬱的大眼睛好似一個深潭，隱藏著外人無法探究的心事。她雖然人小膽子卻很大，一放下行李才說了幾句話，人就消失不見了蹤影。原來，她和送她來報道的親戚出去看校園去了，聽說還爬上了圖書館樓頂。特立獨行、我行我素是她的個性。

   小 波，來自安徽合肥。她也是個小個子，卻很豐滿，活潑調皮，是班級最小的妹妹。聽同學說，別看她人小，可是一個才女，特有文學天賦，早在高中就已經有文學作 品印成鉛字在《少年文藝》上發表了，是N大的特招生保送上大學的。這個小女孩一下子在我心目中崇拜起來。除了個頭小一點，她真是一個美人胚，而且文武雙 全。文思才敏不說，運動會跑步也如野馬跑得快。她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上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發亮。有她在，寢室裏就笑聲不斷。她特別會用比喻 詞。記得有一次聽文學史回來，她模仿老師講話口沫亂飛的模樣，說老師看起來“滿嘴堆起千堆雪，聲音高過千層浪”，形象又生動，至今讓我想起來還會大笑不 止。

   肅 兮，來自東北吉林。這個女孩子齊耳短發，身材高挑瘦削，特別愛幹淨。她戴一副深度眼鏡，總愛用審視的眼光看人。她不常笑，給人孤傲、不容接近的感覺。她部 隊出身，床鋪不像是我們裝扮得花花綠綠，豐富多彩。她的床位隻有白色和軍綠色兩樣，而且鋪展得整整齊齊，四年如一日。好像她不是來上大學讀書，倒是去軍營 參軍服兵役。她也撲粉，那粉餅盒裏脂粉香氣好濃。她說過：“我做人從來不和別人先講第一句話。”那個時候，我也相當傲氣，聽了她說的話不以為然。記得她是由父親或者哥哥送來的， 感覺沒有父女之間的親情，卻有長官和士兵之間的默契。因為個性的差異，加上少女的傲氣，大學的四年，我倆幾乎很少正麵交談。倒是大學畢業各自結婚生子做了 真正的女人之後，才多了理解和寬容，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她畢業後留在上海工作。幾乎每次回國，我都要見肅兮一麵，或通電話。我們聊天暢談大學往事，感歎時 光磨練人。在我的心中，現在的她，淡定成熟，事業有成，渾身散發出成熟自信的女性魅力。

   蘇進，這個來自福建福州的女孩，是我們宿舍年齡最大的一個。她中等個頭，素雅文靜。白白淨淨的臉上戴一副眼鏡，笑起來很美，好像淡淡開放的白玉蘭花，散發出淡雅的香味，就連講話，也很輕很柔和，好像總怕打擾別人。剛開始聽她講閩南話，我一句也聽不懂，以為她在講外文。她似乎天生懂得如何處事待人，對誰都是謙和有加，很禮貌，表現出同齡人少有的善解人意。她住在我的上鋪，我很欣賞她。沒幾天功夫，我 這個活潑開朗性格的人，就和她這個文文靜靜的女孩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倆出雙入對，一起去讀書，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晚自習。。。小舅舅有時來看望我， 漸漸地，也順便來看望我的上鋪蘇進，問一些關於她的話題。我感覺，舅舅對她有那麽一點小意思。不知道蘇進知不知道這裏的小秘密。後話。

   鬱春，這個來自江蘇鹽城的女孩，也是大大的眼睛。在她白淨的臉上，下顎有一顆美人痣，為她平添一份神秘氣質。她屬於那種安靜的時候靜如處子，鬧起來也很瘋狂的女孩。她個子不高，笑起來卻聲音響亮，整個樓道都聽得見。四 年同窗，我再沒有看見過比她生活更有規律的人。常常，我們這些女孩子晚上高談闊論，早晨賴床不起呼呼大睡，人家總是第一個起床，悄無聲息地去洗臉刷牙洗衣 服，然後去食堂吃早飯，默默地背起書包去北園讀書。因為她在同學中的威信，後來她也被推舉過擔任我們甲班的班長，唯一的女生班長。她刻苦讀書規律生活的良 好習慣，不知道她現在有無改變。後來回國在南京再看見她，似乎時光老人偏袒這個女人，歲月並未讓她有所改變，倒是悠閑的生活品質，讓她更添了女性的嫵媚和 動人。

   為 群，來自皇城根的北京。她戴一副眼鏡，說話時習慣往上推眼鏡。我喜歡聽她講話，兒音很多，聲音中帶有一種少有的大氣和從容。一看就知道她是老班幹部，講話 喜歡做總結性發言，尤其在我們一幫女孩子爭吵不休無果的時候，她總會站出來說：“我看這樣吧。。。”你還別說，她的分析總有一定的道理，好像她不是我們的 同齡人，而是我們領導。雖然大家才認識幾天工夫，她已經表現出相當的Leadership能力，我們一致推選她做我們的“室長”，專門調和矛盾糾紛，另外 代表109室對外發言人。為群表明看來大大咧咧，有些沒心沒肺，其實，我感覺她內心挺脆弱。有一次，我躺在蚊帳裏想念遠方的家人，就聽見她睡覺的方向傳來 嚶嚶的哭泣聲。

   劉 萍，來自江蘇南通，個子很高，齊耳短發。她不愛說話，一說南通話我也聽不懂。她皮膚很細膩，身材超好，隻是那個年代，大家穿著太普通沒有現在的女孩子時 尚，她的好身材無法凸現出來。記得大家吵鬧的時候，她總是很安靜。也許，她更喜歡生活在兩個人的世界中。後來，她和肅兮特別要好，走得也近。2001年我 回國探親，和老公他們一道被邀請去南通開發區考察，通過同學聯係見到了久別的劉萍。那時，她和她的“湯圓”已經結婚成家，在南通的地稅局和國稅局工作。生 活滋潤幸福，從她滿足的臉上看得清清楚楚。

   紅 花，來自遙遠的西北邊陲新疆KT市。這個活潑開朗，想法單純的女孩子，許多時候有那麽些傻裏傻氣，糊裏糊塗。當然，她自己都鬧不明白，她這顆土坷垃裏長出 來的洋芋蛋子，是怎麽一滾就滾到這所金陵古城，和另外的七個女孩子成為了室友，並從此改變了人生軌跡。人生，似乎毫無軌跡可尋，但是，誰又能說得清楚，人 生中沒有靡靡之上蒼的安排？相識是緣，相知更是緣，一切皆因緣。她這一路上都相信人生有緣，死都不改變。

珍貴的照片，充滿朝氣的我們 - 109室的八個姐妹花

從穿著上看，至少那個年代還沒有流行牛仔褲

蘇進和紅花 - 大學一年級，我們倆上下鋪，也是最知心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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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9月12日的日記： 

“109室，我愛你！

嶄新的校園生活已經開始，眼前仿佛一片開闊的天地，充滿著陽光和友誼。雖然才認識幾天，但是我們已經好似相識很久的朋友，親如姐妹。無論走到哪裏，都是集體行動，浩浩蕩蕩，好不令周圍宿舍的女生們嫉妒和羨慕。。。

 

除了自己的名字，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愛的雅號，比如“大哥”、“圍裙”“才子”、“葉子”。。。這些名字隻有我們同寢室的人知道，別人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麽。

 

晚上我們不睡，談天說地，談高中生的生活，談未來。早晨我們不醒。即便有一個人起來了，也被我們大家一聲喝下。直到輔導員堵在門口吃驚竟然八個女孩都賴床，而我們則躲在蚊帳裏偷偷地笑。。。

 

晚上算命是大家樂此不疲的話題。雖然有些羞澀，但是我們內心深處都想知道未來的X會如何如何。為此我們也爭論不休，他們說我的命不會太好，因為我的掌紋上掌管婚姻的那條線有一條斷痕。每天都吵到熄燈以後甚至十二點以後，氣得樓上的同學直跺地板，我們就用更吵的聲音回敬他們。

 

我們一起上街買小菜下稀飯吃，大家輪流品嚐，對於不好吃的菜，我們懲罰她自己吃光。

 

總之，無論吵鬧也好，說笑也罷，每天，我們都有出其不意的事情發生，這些事，讓我們共同保守著一個秘密，隻有109室的我們知道。109室，但願永遠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