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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國做伴娘(一)

(2011-02-01 14:12:58) 下一個



一,抓壯丁

  當我二十幾歲生活在中國的時候,我參加過好幾個朋友的婚禮,吃過婚宴,鬧過洞房,卻從未當過伴娘。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西方文化雖然開始滲透中國人的生活,婚紗攝影已經悄然興起,但是普通的中國老百姓依舊沿襲傳統,時興中式婚禮,西式婚禮很稀少。


   九十年代初,我從中國來到了美國。先是住在東部紐約,再後來居家遷移來到了西部加州,前前後後算起來,我也生活在這塊土地上有二十個年頭了。他鄉早已是故鄉。在美國,我參加過許多人的婚禮,有白人的,中國人的,伊朗人的,印度人的,也有中西合並的。花樣繁多。參加婚禮,當然也參與過婚禮。細算起來,不算婚禮幫忙做儐相,我有過三次做伴娘的機會,這讓我深感榮幸。誰說伴娘隻能由未婚的姑娘來擔當?我這個結了婚的女人,照樣也做來像模像樣地。


  第一次做伴娘,是我剛來美國那會兒。那時,我啥都不懂,對什麽都好奇。


   有一次,我和老公參加一個留學生聚會,正在大口啃雞腿,有一個長相很一般般的、年齡三十左右的女生坐在了我的身旁。她和我搭訕,套我近乎。聊著聊著,她開口問我可不可以當一次伴娘。


  “給誰當伴娘?”我雞肉塞在嘴裏,口齒不清地問。


   “給我。”


   “你和誰結婚?”


  “這個你先別問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再告訴你該怎麽做。”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忙不迭地點頭:


  “我當,我願意。”興奮得一個晚上沒有睡覺,好像是我要再結婚穿婚紗似的。


  “是伴娘,不是新娘。有你什麽事啊,看你瞎起勁瞎高興。”老公給我潑冷水。


  “哇,那你可不知道。那是要穿漂亮裙子給所有人看的。這個道理給你這個男人講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新娘是州立大學的學生,上海人。她要嫁的夫婿是一個白人。婚禮將近,儀式會在一個高檔俱樂部舉行。男方家裏會有許多的來賓到場。新娘的家人在上海簽證被拒,無法趕來。她一下急悶了,怕娘家人這邊太冷清臉上不好看,所以趕緊到學校來“抓壯丁”,擴充人數,讓她的顏麵上有光。哦,原來我就是被她抓來的壯丁呀。


  “如果人家問起來,你就說你是我的表妹。”新娘再三囑咐我。


   “好的。”我聽話地點頭。


  後來,她又在紐約市抓到另外兩個壯丁。那兩個壯丁開車從紐約市下來,就臨時住在我的家裏。她們自己帶了許多衣服,氣質一看就是老紐約人,一副高傲見過世麵的樣子。我一問,知道兩個人都過了三十歲了,卻還在尋尋覓覓之中。我問她們是怎麽認識新娘的,她們說她們也不認識。新娘有個老同學在上海,七拐八拐地和她們也是朋友,於是新娘打電話求助,她們說反正沒事做,就答應下來了,算是出來玩兒一玩兒。


   紐約市的人看所有的人都是鄉下人,當然包括我。她們住在我這裏無聊,就問我附近有什麽精品店可以逛逛,我想了半天,說了一句:“有。就是K-Mart。那裏的東西便宜。”她們聽了相互看了一眼,再也沒說啥。後來我才知道,K-Mart基本上是最低檔次的大陸貨百貨商店。可是,那個時候我才落腳在美國,隻去過K-Mart。毫無疑問,我在她們眼裏是鄉下人中最山坳裏的人了。


   結婚前兩天,我們被新娘拉去做了一次彩排。新郎又白又胖,比喻為胖豬一點不為過。隻見新娘從正前方走來,一個人假裝手捧鮮花的樣子。我問旁邊的女孩,好像西式婚禮是父親把新娘交到新郎手上。她怎麽一個人在走路?女孩悄悄告訴我說,那個攙扶她的壯丁還沒有找到呢?什麽?這不還差兩天就結婚了呀。這事可玄乎。


  新娘結婚那天一大早,天還是蒙蒙亮的,我們就被一輛車拉到一個白人的家裏開始化妝和做頭發。那個白人女人的發廊就開在自己家的車庫裏。她穿了個睡袍,睡眼惺忪地。見我們人來齊了,她趕緊煮了一壺咖啡,然後就精神抖擻地開始幹活。她說我們亞洲人的頭發太軟無法定型,又說我的頭發少不能盤起來。我見她一邊抱怨一邊幹活,怎麽都感覺她的潛台詞是嫌棄新娘給的錢太少。最後,她給我們的頭發噴了好多的發膠,又往頭上插了許多亮閃閃的頭飾。我睜開眼睛對著鏡子一看:我的媽呀,這是誰呀。臉上塗了厚石灰的我,頭發被高高盤起,好像一個土堆窩旋在頭頂,怎麽看都像是當年的日本藝妓。我回頭看那兩個,她們倆也好不到哪裏去。最後,她幫我們打了眼影修了眉毛,又塗胭脂,才看起來有點人氣少些鬼氣。臨出門的時候,我順手用餐巾紙把臉上的白粉抹去一大半。


   婚禮還算氣派豪華。男方家裏確實來了不少人,男士西裝革履,女士珠光寶氣。女方這邊也來了不少人,有十幾個,好多都在大學校園麵熟的人。相比之下,中國人遜人起碼三籌,西裝是國內買的,軟塌塌的一點都不挺括,皮鞋也是顏色亂配搭,有幾個男生的頭發也不知道理一理,長得可以母雞做窩下蛋。女孩子的裙裝也普遍是中國式的套裝,土得掉渣。說到底,那個時候的中國人普遍還沒有見過這種禮儀場合。所以,也沒啥好比的,人家是中產階級的經濟條件,財大氣粗,咱們是第三世界出門留學的窮學生,一窮二白。


   婚禮是在俱樂部的大廳舉行。賓客落座,音樂響起。我和另兩位女孩一起挽住男方挑選的伴郎,緩緩走入大廳,一直走到禮台上。上海新娘雖然會算計錢,但是她打扮伴娘還是舍得花錢。麵子要做足。因為我們的出現直接代表了她文化背景,家庭實力。我們三個伴娘,今天可都是她的表妹妹呢。她眼光很特別,給我們挑選的長裙是淡紫色,手上的鮮花也以紫色調為主。這樣的顏色,穿在我們苗條的東方女孩的身上,別提有多神秘,更顯溫柔婉約高貴之美。走進大廳的一刹那,我突然感覺自己代表的不隻是新娘,而是一個中國人。我在心裏對自己說,腰板一定要挺直,表情一定要自然,要微笑,要笑得自然不卑亢。


   當我們從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走過的時候,我看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們這幾個中國女孩的臉上。我們分兩邊站好。這時,《費加羅的婚禮》響起。新娘在一個中國男人的攙扶下好像從天邊走來,那麽慢,那麽飄柔,那麽美好。聽著莊嚴的音樂,經曆這樣的場麵,我想誰都會情不自禁地要流眼淚。我感覺到旁邊的兩個女孩也在強忍著。不能哭,要笑。女孩碰了碰我,我看她在做深呼吸狀,於是我也深呼吸。好容易才讓心情平複。但是,在新郎和新娘互相宣誓要攜手到老,貧病相守的時候,我看見新娘的肩膀不住地抖動。她一定控製不住在哭。此時此刻,我的眼淚也不聽話了,就這樣任它流個不止一直到婚禮結束。


   晚上,我們一群中國人在一個餐桌上用餐,他們都說今天新娘的臉麵撐得夠好,看看這三個伴娘多漂亮啊。在餐桌上,我才知道,那個充當新娘父親角色的人,是一個留學生的父親,他是來這裏探親的,沒想到,在最後一刻也被抓壯丁充當了一回西式婚禮的父親。老人家感慨萬千,說了一句發人深省的話:“你們這些孩子,在外麵討生活,著實不容易啊。”


   大家一致公認三個伴娘給新娘的婚禮增色添彩。這的確不是假話。當我們在休息的時候,很多白人都走過來和我們說話,誇我們漂亮。晚上的舞會上,有個小夥子不斷地邀請我跳舞,他看我的目光簡直讓我受不了了,有那麽點咄咄逼人,又深情款款。他問我結婚了沒有,我說結了。他搖搖頭不相信,問我:“那你的婚戒呢?”啊,誰說結婚一定要戴戒指的。我說我沒有戒指。他笑笑再沒有說什麽。我受不了這個白人的目光,趕緊找了個理由去喝水。後來,我才反應過來,敢情西方人那麽重視結婚戒指,原來它是一個分辨結婚和未婚的標誌啊。


   明天就算喝西北風,也要拉上老公去給我買戒指,哪怕它是廢鐵一塊呢?隻要是個圈能套進我的左手無名指就行了。


   這就是我第一次在美國當伴娘的經曆。可惜婚禮的專職攝影師照了好多的相片,後來卻沒有送給我一張。那兩個紐約伴娘第二天就開車回紐約了。我又回到了類似灰姑娘的生活:去餐館打工做女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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