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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

(2011-02-14 15:31:41) 下一個

    早秋黃昏。陽光純金般映照著這座古城,路旁的垂柳依然翠綠拂擺,桂花的清香從晚風中飄來,散發出甜絲絲的氣息。


   公 共汽車裏站滿了人。她戴著耳機閉目欣賞流行歌曲。長發在她腦後盤成了優雅的髻,襯托著肌膚澄淨而潔白,尤其是頸線,露出優美的弧度。因為她是在終點站下 車,所以她自覺地站在最中間,右手抓住欄杆,左手提著一隻保溫杯。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睜開眼睛回頭看:隔著人牆不遠處,一個中年男人向她 伸過來一隻手。男人用眼神示意,讓她幫忙把錢傳給售票員。她低頭從男人手中接過錢遞了過去。


   男 人的手幹淨修長,一看便是雙畫畫的手。她少女的心猛跳了幾下,把票遞還給男人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一眼。這個男人中等偏高的個頭,穿了一件皮夾克, 胡子剛刮過,臉頰兩邊略顯青色。男人朝她略微點了下頭表示謝意,但是他看她的眼睛是活的,眼神裏仿佛深藏著一個極純的小火苗,好似這秋日的晚霞,又似晚霞 的金光,一下子就穿透了她從未開啟的心波,如漣漪般蕩漾。不由自主,她的臉開始緋紅。


   她出生在這座古城,喝著小橋下的河水長大。她知道,隻有這古色古香的城韻,才會孕育出與之匹配儒雅男 人。在這個世界上,稱為極品的男人已經稀少,而極品種的精品就少而又少了。她相信自己的感覺,隻一眼,她便為他深深地著迷。站在不遠處的他,眼神凝視著她 並不躲閃,仿佛早已經站立多時,為她守候著藏在心底的愛情。而她,被他的目光盯著,猶如驚慌的兔子,不得不轉過身去。正好身旁有人起身離開,她慢慢地坐到 座位上,兩眼望向窗外。。。


   終 點站到了,她下了車,往民族大學的家屬區走去。走過一段幽靜的石板路,兩麵高牆上爬滿了將要枯萎的青藤。她知道他也在終點站下了車,並不遠不近跟在後麵, 但是她不想回頭。就這樣走了一會兒,仿佛心有靈犀,她剛站住腳,後麵的男人就咳嗽了一聲。兩人都笑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煙盒,撕下一小片紙,在上麵寫了 幾個字,遞給她說:“這是我住的地方。”然後才看了看周圍,仿佛恍然大悟似地說:“哦,我坐過了站。我本應該在青銅路下車的。”說完,男人回頭大步離去。


   他留給她的地址,是從前外國人的租界地,如今的高檔住宅區,那裏四季都有濃密的紫丁香,氣味淡雅,密林花叢中是掩映的小洋樓。那裏,她從來沒有進去過。不過,她記住了他的名字:家同。


   不知道為什麽,她無法忘記那汽車中的偶遇。他的凝視總是進入她懷春的夢中。每次公共汽車再路過那個街區,她都灰莫名地期待。有兩次,她中途下車,揣著他寫在香煙盒上的地址,悄悄地走進去過兩次。門牌號碼對上了,卻沒有見到男人。每次聽到從房間裏傳來一丁點的聲音,她就好像做賊一樣,趕緊走開。


   有 一天上午,她鼓足了勇氣,站在門口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女,還沒有洗臉,頭上卷著昨晚留下的發卷筒,穿著碎花睡衣褲,披了一個紅色的大披肩,腳上 是棉拖鞋。她告訴女人要找的男人的名字。女人警惕地打量著她樸素的裝束,說:“家同出去換箱子去了,你先進來坐會兒吧。”她坐進客廳。女人給她泡了一杯碧 螺春,一邊把發卷筒取下來,一邊和她說話。基本上是婦人詳細地問她簡短地答。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點也不緊張,表現得很大方和坦然,還有些天真。婦人以為她 是他的學畫的學生,來和老師告別的。


   過了一會兒,他提著一隻新皮箱進了屋,看見她在,就熱情地招呼她,好像他們老早就是相熟,一問一答配合得相當默契,婦人沒有看出任何破綻。送她出來的時候,男人告訴她,不久他要去美國讀書,手續挺麻煩,他正在等相關的文件批下來。


   “你在哪裏讀書?大學生?”他笑著看住她的眼睛。


   “你怎麽知道我是大學生?”她仰起臉問他。男人微笑而不答。


   她告訴他,她在南京讀大學三年級,家就住在這個古城裏。父母親是民族大學的教授。媽媽生病住院了,所以她請假回來照顧母親。他問她要地址,說要寫信給她。很自然的,她拿起了他的手,認真地用圓珠筆把南京讀書的郵箱地址一筆一劃地寫給了他。


   她返回了學校,一切都恢複了正常,秋天在古城發生的故事,猶如季節的轉換,似有過,但已逝。不久,她收到了他的來信,他的字體很剛勁。他說,寒假他有時間,會過來看望她。於是,她告訴家裏人說,她報名了寒假英文考級班,要晚一些回家。


   冬 天的一個傍晚,天上飄落起雪花。他來了,提著簡單的行李箱。她望向他的目光,好像她正等待著這場前世的約定。同宿舍的同學都回家了,房間裏就隻有她自己。 他們上街買了能吃一個星期的食物,然後關起了門。他們做愛,白天還有黑夜,好像彼此欠下了前世的債,要用今世的幾天裏竭盡全力償還。他們說的話不多,但是 他們常常凝視,然後眼眸中有了一汪的清水,也有花瓣兒,然後從靈魂深處道盡了“愛”的所有話語。她的皮膚細膩又敏感,彈力隱藏在饑渴的情欲之下,隨著他修 長的手指尖稍一碰觸,她便柔軟地馴服和順從,此起彼伏。在他麵前,她毫不羞澀,猶如花瓣兒一層層吐露蓓蕾,然後漸漸舒展開,盡情展示著自己的酮體,甚至細 微的缺陷。他深情地親吻和撫摸這塊處女地的每一個角落,喜歡聽她在激情時發出的輕佻笑聲,短促卻暢快淋漓。


   雪 花落滿了窗台,屋外是純白的冷的世界。她趴在絨布鋪就的長桌上,擺出他要求的各種姿勢,眯著眼睛,仿佛困倦了那樣,頭發淩亂,看著他用筆把她的身體素描下 來。累了,她就卷縮在他的臂彎裏睡著。睡夢中,她發出一聲輕歎,伴隨而出的,是一滴晶瑩的淚珠。這最真實、最純潔、最完美的,難道僅僅是一場夢?


   男 人走了,出國了。她繼續過著屬於自己的日子,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仿佛一切隻不過是一場春夢。她按照他留給她的地址寫過幾封信,但都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再後來,她相繼談過幾個男朋友,時間不長就吹了。男友說她沒有激情,像一個算盤珠子,撥了也亢奮不起來,懷疑她性冷淡。她聽了都報以淡淡的一笑,然後就轉 身離去。


   畢業幾年之後,她變成了一個剩女。他的父母親著急,好不容易為她 介紹了現在的丈夫。新婚那夜,發現她不是處女,逼問了她一夜,她咬牙說不清楚,隻記得在一次體育雙杠課上摔過,下身流了許多血。又有一次,她一時忘記喊了 “家同”的名字,丈夫賞給她一記響亮的耳光。從此以後,丈夫徹夜不歸,除了不賭,吃喝嫖樣樣來。不久之後,丈夫在另一處有了女人,和別人過起了名正言順的 夫妻生活。她不想再在南京待下去,便帶著幼小的兒子,冷冷清清地回到古城,找了一份中學教師的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養大孩子,養活自己。


   寂寞的時候,她有幾次都不由自主地中途下車,走路去他的住處徘徊停留。顯然,那棟小洋樓已經更換了主人。奇怪的是,每次走過,她心中很平靜,仿佛路過的陌生人。有一次,她上前按響門鈴,一個老人開的門。問她找誰,她說“家同”,人家搖搖頭說你找錯了。


   古城四季都飄散著甜絲絲的氣味,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有一天,她突然收到一個電話。當她才“喂”了一聲,就知道電話的那頭,是男人深藏在她心中的氣息。她衝口而出的話卻是:“我給你寫了那麽多封信,你怎麽不回一封?”


   男人低沉的嗓音還是那麽磁性般穿透她的心髒:“我剛到美國時,生活不穩定,住處是臨時的,搬了好幾次家。每次搬家,我都告訴別人把信轉給我,但是,後來搬家次數多了,還是把你弄丟了。”


   男 人已經很有名氣。今年回國是舉辦個人大型畫展。他說,辦完畫展他要回到古城。他想見她,非常想。她本能地說“不必了。”就掛斷了電話。她站立了片刻,理了 理被風吹亂了的頭發,用手搓了搓幹燥和滿是皺紋的臉,騎上自行車,向菜市場走去。兒子明天要參加中考,她答應要為他做他最喜愛的糖醋魚。


   昏暗的燈光下,我和她都沒有睡意。朋友生活很窘迫,婚姻更是有名無實。燈下,她一邊為兒子織一頂帽子,一邊給我講了她的心底故事。幾根灰白的頭發在燈光下刺目地豎著。而我的朋友,也不過四十出頭的年齡。


   “為什麽不離婚再嫁呢?”


   “是我丈夫不原意離婚。他說要拖死我。我也無所謂,找哪個男人還不是一樣過日子。”


   “那你靠什麽支撐著走到今天?”


   “靠愛情。那一次,他在我的宿舍裏度過了七天的時間。除了上廁所,我們幾乎就沒有出過房間。”


   “當年,他給你畫的那些素描還在嗎?”


   “在。我放在很可靠的地方。”她見我追尋的目光,停下手中的毛線活,平靜地說:“我過得挺好。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靠賣了它們而活下去。”


   “他後來又有電話打過來嗎?”


   “有。可是我馬上換了手機號碼。隻要我不想,他就不會再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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