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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媽媽一問,正巧坐在辦公桌後麵埋頭寫東西的男人就是小竹的班主任李老師。兩人握手寒暄一陣,然後坐了下來。李老師個子高且瘦,穿一件咖啡色的襯衣,外麵罩了一件灰色的毛背心。才五十出頭的年齡,頭發已經灰白。一副深度近視眼鏡架在眼睛上,鏡片很厚好像鏡腳招架不住它們的重量,必須要勞駕用手去扶持一下才能穩坐在鼻梁上。
小竹媽媽不認識李老師,但是他的大名卻早有所聞。李老師早年畢業於北京一所高等學府,在一個文化機構工作。聽說寫了一篇文章惹怒了上層的什麽人,後來戴了一頂帽子就被下放到這座小城。隨他而來的還有他漂亮的妻子。他的妻子是他的大學同學,有瘋癲的毛病,聽說是在北京的時候被別人罵做特務不堪忍受而瘋了。發病的時候她誰也不認識,穿著睡衣光腳滿大街亂跑,隻有李老師才能把她拽回家。
文革的時候,李老師被判勞改,和他生病的妻子被迫隔離。他什麽苦力都幹過,下河挑泥,上房蓋瓦,樣樣都行。關於他傳播最廣的故事,是文革後期他做過放豬倌兒。他喂養的豬沒有飼料吃,越喂越瘦,學校就批判他喂豬不認真,給豬灌輸反革命思想,和文化大革命唱反調。他苦思覓想,終於想出一個好辦法。有一次,他趁學校新刷了大字報,就連夜趕著一群豬,浩浩蕩蕩地去了學校,讓那些餓急了眼的豬去啃刷大字報的米漿。第二天,大字報被豬啃得一塌糊塗。這下了得,學校革委會的頭兒氣得暴跳如雷,又把他抓去批鬥,會上不知道是哪一個造反派用力一踹,踹斷了他的一條腿。豬是喂不成了,最後他拖著傷腿下放去了更艱苦的農村,直到平反才調回了小城。後來他才知道,他的有病的妻子,在一個下暴雨的夜裏,受到雷雨的驚嚇,發病跑出了管教所,最後淹死在雨水暴漲的小河裏。從此李老師就變成了單身一人。後來北京原單位要調他回去工作,職務也很高,但是他哪裏都不想去,就這樣留在了小城,做了一名普通中學的語文老師。
李老師把小竹最近幾次考試的卷子從一個夾子裏抽出來,擺在小竹媽媽的麵前。一共七門功課有三門不及格,最低的物理隻考了28分,其餘科目也是一般般。小竹媽媽看著麵前的成績有些吃驚,同時也羞愧萬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李老師找家長來談話,不是為了告狀,而是要家長針對這樣的摸底成績了解自己的孩子。這樣的成績肯定是無法通過預選考試資格的。“小竹文科底子不錯。她喜歡閱讀文學作品,作文寫的很有感覺,文筆細膩,善於觀察生活。我建議她多在文史地理上下功夫。隻要她作出努力,還是有機會進大學的。”李老師誠懇地建議。
小竹媽媽打探小竹在班級的表現如何。李老師說聽到有反映,好像和一班的一個叫趙文峰的男生關係不錯。至於是不是在早戀談戀愛,他也說不好。上課的時候注意力不夠集中,腦子好像在課堂以外的地方遨遊。“女孩子到了這個年齡,都容易出小差的。不過,如果一不小心陷入早戀,那肯定對學習是受影響的。你看看,”李老師指著桌子角落兩本筆記本說:“這些東西是從幾個男生書包裏搜出來的。手抄本。一本是《少女之心》,另一本是《綠色女屍》。學校正在研究,是不是要對閱讀過這些手抄本的學生進行處分。如果這些黃色、低級、下流的東西帶進校園,充斥著學生單純的思想,它們就一定會消減孩子們學習的熱情,變得萎靡不振。學生們哪裏還有遠大的理想和抱負可言。這些學生實在是不該,這些東西是會毀掉一生的。”李老師用手拍著那兩個筆記本,痛心疾首地感歎。
從李老師辦公室出來,小竹媽媽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怎麽都無法想明白。李老師的一席話仿佛是一枚重型炸彈,炸開了她心中隱約暗藏在角落裏無法證實的揣測。做母親的苦心不被子女理解,還要瞞著大人做見不得人的事情,自己還不知道丟人和廉恥,從中學扯到高中,怎麽又是那個趙文峰。小竹的內心到底怎樣想的?難道她是用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來懲罰她對她那童年四年的忽視?。。。
小竹媽媽發現自己自言自語,不是對著誰的麵孔說話,而是對著自己的內心,就感覺到萬分痛苦,萬分孤獨。雪花還在飄落,她卻沒有立刻要回家的意念。在教學樓旁邊的小路上獨自徘徊,雪花落在她的臉上溶化成水,她用手去抹,分不清那是雪花還是眼淚。
不知不覺就這樣在寒冷的雪夜裏來回走了多少回,她終於看見有學生陸陸續續地從大樓裏走出來。小竹媽媽趕緊把自行車推上,閃在一個角落裏,等女兒小竹和她的同伴一起出來推車上路,她才默默地和她們保持著距離,跟在了後麵。。。
十幾分鍾之後,小竹和同伴招手道別,拐上了回家的那條白楊樹林小路。不一會兒,小竹媽媽看見女兒把車子放倒在樹下,然後就像一隻兔子一樣跑進樹林裏沒有蹤影。小竹媽媽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趕緊也把車子靠在路邊,緊隨其後追了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裏的,隻感覺心冷到了冰窟窿一樣。
小竹媽媽扶著牆,麵朝火爐正用火鉗夾著煤餅給爐子封火,就聽見小竹把車子推進煤棚裏,然後掀開門簾進家門。小竹看見媽媽,叫了一聲,就徑直往自己的房間走。媽媽讓看小人書的妹妹上床睡覺,叫小竹到客廳裏來一下。小竹答應了一聲,到水缸邊上舀了一瓢涼水喝下,來到了客廳。
媽媽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表情很平靜。她讓小竹站在麵前,開始問話。先開始,她好似隨意地問了一下小竹學校的事情,然後慢慢地就切入了正題。媽媽問最近是否有什麽考試。小竹說有摸底考試。考了幾門?都考了。考得怎麽樣?卷子還沒有批改出來,還不知道。你自己覺得考得如何?物理考砸了,別的應該還行。小竹媽媽站了起來,然後又坐下去,接著問:放晚自習是自己回家的嗎?和同學。然後呢?“然後?”小竹迷惑不解地望著媽媽看不出表情的臉,說:“然後就回來了。你都看見了。”
“啪!”一記很重的耳光打在了小竹的臉上。小竹一個趔趄沒有站穩,差點摔倒。她萬沒料到媽媽會突如其來地扇她耳光,正待詫異,“啪!”又一記重重的耳光劈頭而下,打在她的另一邊臉上。小竹嘶聲呐喊:“你為什麽打我?我做錯了什麽?”媽媽不理會小竹,她回身走進廚房,拿起剛才夾煤餅的火鉗,一揮手打在小竹的後膝蓋的彎曲處,小竹痛得還沒有叫出聲音來,就“撲通”一聲跪在了水泥地上。
此時小竹的媽媽早已經喪失了剛才的平靜溫婉,她的兩隻眼睛裏交織的憤怒可以把小竹立刻吞噬掉。她手拿著火鉗,顫抖地指著小竹被扇打得通紅的臉,不許小竹去撫摸。她強迫小竹抬頭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我今晚上打你,是要讓你記住你為什麽挨打。這第一個巴掌,是打你不但荒廢學業,還學會了撒謊。這第二巴掌打你,是打你傷風敗俗,辱沒家風。墮落!你這是墮落!我怎麽養了你這樣的一個女兒?”小竹媽媽越說越激動,她幾乎喪失了理智,用火鉗照著小竹的脊背就打下去,打得她淚水滂沱,聲淚俱下,欲罷不能。小竹緊緊地捂住頭,一聲不吭地卷縮在地上,任她母親肆意發泄。
小竹的爸爸還沒有回家,小妹妹聽見母親幾乎就要把姐姐打死了,嚇得趕緊跑出家門去喊隔壁的宋叔叔一家人求救。等宋叔叔和老伴聞訊趕來,小竹幾乎已經癱軟在地上沒有了聲息,而小竹媽媽也臉色鐵青喪失了全部的理智。她被老宋兩口子拉開來,跌坐在地上,嘴裏不住地喃喃自語:“我做了什麽孽,要養下你這樣的女兒。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們怎麽不告訴我?!我告訴你,今天你不給我一個解釋,我和你沒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