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麵罩戀人（二十二）

麵罩戀人（二十二）

是啊，史歌，你是夠不平凡的，我心裏有點泛酸地想道。就為了這個“不平凡”，跟吳家哥哥悔婚，跟父母親戚決裂，喜歡的人偏又出了車禍，誰也求不上隻能自己玩命掙錢。你不走陽關道，偏走獨木橋，就因為大家都去走了陽關道是吧？其實陽關道有陽關道的好處，頂多路上的風景差了點，最後還不是一樣走到另一頭？如果是我，大概早和眾人一起去擠那熱熱鬧鬧笑語歡聲的大道了，隻要能早點趕到對麵，怎麽省事怎麽來。可史歌看重的也許就是這一路上的風景，而不是人人都遲早要抵達的目的地。同樣是來人世間走一遭，我是趕路的，她是觀光的；我恨不得趕緊弄個身份長住下來，而她隻是路過。

“他真有那麽好？”我幹笑了兩聲，半開玩笑地問。“不是說‘好’還是‘不好’，這世上好人多著呢，我原來的男朋友、周之航、還有你，你們都很好，可是他不一樣。怎麽說呢？反正遇見他以後我就知道，老天爺是為我造的他、是為他造的我，我跟他之間會發生一個故事，一個對我來說比任何言情小說都精彩的故事，因為那是我自己的故事。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史歌動情地說。

“那，難道你就是為了這個故事活著？”我不知怎麽冒出一句自己覺得特有深度的話。“就算是吧，”史歌歎了口氣，“那你說，人應該為了什麽活著？就為一日三餐、傳宗接代？我從前一直在為我父母活，但最終我還是做了逃兵……我特不孝順、特沒心沒肺，是吧？”她自嘲地笑了笑，眼圈有點紅。

我安慰她似的“嗐”了一聲，接著就不知說什麽好了。我努力思考著除了“完成一個精彩的故事”，人生應該有什麽更崇高的理想和追求。想了半天我發現居然沒辦法駁斥史歌，中小學時天天掛在嘴邊的“實現共產主義”現在想想實在是個可笑的騙局，而曾幾何時“做個偉大科學家”的夢話早被上帝寄來封rejection letter，毫不客氣地告訴我“這工作已經找著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我還能拿什麽說服史歌呢？我自己的標準已經降低到“做個不給社會添負擔、不給爹媽添麻煩的自食其力的人”，這個人生目標其實也就是解決一日三餐、傳宗接代的問題。

“說說你來美國這些年的事吧——哎，你接著吃啊！沒有豬肉，全是雞胸炒的。看你剛才那勁頭跟餓了八百年似的，不會這麽快就飽了吧？”史歌打破了沉悶的氣氛，又恢複了以往的歡快，“對了，你和祝鵬怎麽認識的？我看得出你們倆都有點忌憚對方哦，嗬嗬……”

“小丫頭，眼還挺尖！”我無可奈何地笑著說，“我們一起來的美國，本來關係挺好，後來有了點過節……現在我唯一擔心的是他還記著我的仇，為了報複我就趁機欺負你。他要是敢欺負你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我饒不了他！”我說著說著開始咬牙切齒，有點像以前家裏養的貓護食時的樣子。

“你說哪兒去了？人家祝鵬對我特別照顧，要爬試劑架、搬重東西時，他都叫男學生或者自己來幫我。有兩回實驗室中午開會叫了Pizza，他還特意給我留出幾角，等我下午來上班時吃。其實我覺得，你們倆都是好人，肯定是有什麽誤會，說開了就好了。”史歌笑眯眯地望著我，那模樣天真得可憐。

“我們大人的事，你一個小丫頭別瞎管！”我故意擺出家長的樣子嚇唬史歌，逗得她格格直笑，“倒是他那麽關心你，別再想打你的歪主意吧！”我的警惕性一下子上來了，一方麵是我關心史歌，另一方麵是因為我跟祝鵬的過去。我不想讓曆史重演，因為那會把單純無辜的史歌卷進去。

“什麽什麽呀！”史歌不滿地叫了起來，“人家祝鵬早結婚了，都快當爸爸了！”

我愣了一下，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我立刻開始想祝鵬是不是跟任雨凝結婚了，可隨即意識到，我其實並不真的在意他老婆是不是雨凝。他們倆本來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也不該有任何關係。我應該並沒有愛過雨凝，而她也沒有愛過我。

知道祝鵬已經結婚，我多少鬆了根筋。這麽些年過去了，祝鵬也是快當爸爸的人了，也許我們那段過節真的該化解了，我想。直到一天下午快下班時，祝鵬打電話給我，一向沉穩的聲音竟也帶著些焦急，“你能不能現在來一趟校醫院，史歌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