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罩戀人(二十一)
史歌麻利地洗菜切肉,我來到廚房轉悠了一會兒,假惺惺地問了句要不要幫忙,然後就兩手往口袋一插,靠在冰箱上跟她聊起天來。史歌也不嫌我煩,大概隻把我當成另一個平時沒人聽他說話的孤寡老太婆,手裏不停下,嘴上陪我說說笑笑。
原來她這樣起早貪黑地打工也是幾個月前才開始的,不禁讓我聯想到她未婚夫的那場車禍,也許是沒有醫療保險,正在償還治傷欠下的債?我本來是個粗心大意的人,可史歌那麽敏感,我又那麽在乎她的感受,居然也開始察言觀色地考慮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但是,讓我了解她的秘密她的負擔,絕對不會使她難堪,相反,我會盡力去幫她。倆人合挑一條扁擔,比咬牙自己扛著輕鬆得多,即便她要強不想我插手,我還可以陪她走這一程,哪怕隻是跟在她身旁給她講講笑話,聽她暢快地笑上幾聲。真希望史歌能明白這一點。
很快史歌就炒好了四盤菜:肉絲豆腐幹、宮爆雞丁、燒茄子和香菇油菜。我哈喇子已經流半天了,積極幫忙把飯菜端到客廳裏,以便早點開吃。真是香啊,我狼吞虎咽地吃著,跟醬貨店裏灌肚似的撐開了往裏填,舌頭在嘴裏都嫌礙事,還差點咬著自己。飯菜從桌子上幾乎是原封不動地搬到了我的胃裏,我直起身子,扭了扭腰,讓食物在肚裏攪拌均勻,然後繼續埋頭扒飯。先把自己喂飽才能叼著刀奔屠宰場,身體是助人為樂的本錢,這話對豬對人都適用。
“我以前聽周之航說,你男朋友好像姓吳?”我肚裏有了食,心裏就有了底,再一次挑起這個敏感話題。不是我喜歡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史歌、揭她心頭的瘡疤,我希望她能夠卸下那副掛滿笑容的麵具和堅強卻沉重的盔甲,向我這樣一個絕對不會傷害她的人袒露心扉,至少,能自由自在地呼吸。她活得太累了。
史歌停下手裏的筷子,抬起頭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我知道她即將在接下來這幾秒鍾內作出一個決定。她的世界裏有兩個圈子,一個叫“信任”,裏麵稀稀落落小貓三兩隻,另一個叫“陌生”,黑壓壓擠了一片腦袋,裏麵甚至有周之航和她的父母。我誠懇地望著史歌,我覺得我的眼睛因為高度聚焦就快要燃燒起來了,我焦急而緊張地期待著她把我從黑壓壓中拎出來,放進“信任”的圈子裏。我會很老實的,我不會做任何惹她不高興的事,我隻希望自己有能力幫她。
終於,史歌輕輕歎了口氣說,“那都是從前的事了,我們早分手了。我後來的男朋友——就是我未婚夫,我家裏人不同意,所以關係就搞僵了……哎?你不會是來替周之航做說客的吧?嗬嗬……”我很激動她把我放進了信任圈,可她立刻又戴上了那副笑嘻嘻的麵具,真是隻狡猾的小狐狸。
“當然不是,跟誰結婚自然該由你自己選,為什麽一定要聽家裏人的?”我連忙跟周之航他們家劃清界限,反正周之航聽不見,沒人罵我重色輕友。史歌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這話大概是說到她心坎裏去了。我見狀立刻順杆往上爬,接著說道,“我父母也正在國內給我物色對象,可現在不比他們那個年代,怎麽能先結婚再培養感情呢?那叫對人家不負責任,對自己也不負責任。咱不信天堂上帝什麽的,說白了大家心裏都明白,人活著就這麽一輩子,即使有轉世輪回下輩子那個人也不是你了。找個沒感情的一晃這輩子就平平淡淡地耗沒了,那多虧啊!”我這段真情告白說到最後自己都激動起來,而且一石三鳥,第一勸史歌放下思想包袱勇敢追求幸福,第二表明我的立場和想法,讓她可以絕對信賴,第三最實際,順便交代了自己待字閨中的生存狀態。雖然有投機之嫌,卻都是將心比心的肺腑之言。
“你說的對,”史歌更加感動地望著我,眼睛裏一閃一閃的,“我就是害怕平凡。你想想看,如果人一輩子活得平淡無奇,就算活到一百歲,還不是跟沒活過一樣?所以我要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要走別人為我鋪好的路。不管再苦再難,我要證明給自己看,我是活的,我曾經活過!”史歌的眼睛越說越亮,我知道那是她除去了麵具的緣故。她的胸脯還在激動地上下起伏,過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一個神往的笑容,緩緩說道,“自從我遇見他,我就知道我這輩子不會平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