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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語言的親和力

(2008-10-17 21:06:50) 下一個
東北語言的親和力

作者: 程黧眉  


東北語言是最具親和力的語言,它從來都是直白和直通人心的,有如那一望無盡的大草原,質樸而純真,不矯揉造作,不留餘地,就像東北方言所常用的那句話——“可著勁兒造”,充滿了張力和情趣,它能神奇般地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縮近,讓你永遠都感到不用設防的親切和真誠。

如果你是東北人,無論你走到哪裏,隻要一聽到那熟悉的鄉音,就會不自覺地走入那樣一個人群之中,而這人群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把你當作兄弟一般地接納下來,那種鏗鏘的語言撞擊著人們彼此親近的欲望,讓你感到:我們本是一家。

所以,東北語言,隻有在東北,才有其生存的基因和土壤,如果把它拿到另外的地方,就會失去它的生命力。

上大學時,同學小民利用假期到東北旅遊,在通往沈陽的列車上,她與一位小夥子和一個老婦人鄰座。她看到小夥子一直很殷勤地照顧著這位老年婦女,便深受感動,不由自主地問:請問這位是您的什麽人?小夥子說,這位吧,是咱媽!咱媽身體不好,這是剛從北京看病回咱沈陽。一席話說得小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咱媽!這一“咱”不要緊,不把她自己也給“咱”進去了?小民是學中文的,在語言上就愛叫個真兒,她就大講特講“咱”字的準確用法,和在“你”與“我”之間這個“咱”字的不可隨便用的特性,結果把那個沈陽小夥子惹得不高興了,還弄得老婦人老大不樂意。

回到北京,小民見到東北的同學就說起沒完:“我又不是他們家的媳婦,憑什麽說她是我媽?”東北同學說:“人家並沒有說是你媽。”“可是他說是咱… …”咳,其實小民也明白,人家並沒有據她為己有的意思,可她就是覺得別扭。

這就是比較典型的東北語言,聽著就是那麽熱乎乎的親切,但是在外地人那裏,又是不可思議的難解。

在中國,可能在任何一個省份都聽不到這樣的感情色彩極濃的語言。

這樣的語言無疑具有感情的魅力,象征著“我”與“你”之間的親密和真誠。

在東北,經常有“哥們兒”、“姐們兒”稱彼此的父母為“咱爸”、“咱媽”,隻要有一個說:咱媽如何如何了,那麽就會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去這一個家裏幫這幫那,那情形,真是叫人打心眼裏往外感動。

東北語言最明顯的特點就是人們常說的“大?子”味,當然,也有更細微一些的區別,如大連的“海蠣子”味等等。但總之,它們不像南方的方言那麽艱澀難懂,所以也就讓全中國的人民都可以模仿並用它調侃。

自從趙本山、黃宏、宋丹丹等人的小品出現以來,東北的方言就在全國範圍內廣泛流傳開來,那種把生活原型誇大的語言給人們帶來了歡樂,也使東北語言特有的張力得到人們的認同。

東北語言大都是像東北人的性格一般直白和昂揚,就像人常說東北人的大嗓門,沒遮沒攔。比如,把“幹啥”說成是“幹哈”(gàhá),這與大眾嘲笑的“旮旯”和“那疙瘩”等詞匯一樣,都是靠舌根部發音的,換句話說,東北人的語言發音方式是非常地具有其根源的—他們的樸實、原始、直白,還有他們的不拘小節。

我一直在想,為什麽別的地方的方言都不會引起人們的如此興趣?比如說上海話、廣東話,這些地方方言不但不惹人笑,反而還有不少的人願意模仿和冒充?想來隻有一個原因:就是東北話比較地傻氣和土氣,說到底,這是東北人的沒有心機和陰謀的表現,這和他們什麽都擺在桌麵上的性格有關,卻與他們的思想、信念等內在的精神因素沒有什麽必然的聯係。

我曾經做過一個比較,比較的是東北人、西北人,上海人和北京人,比較他們說話的發音方式,我突然發現一個有趣的問題:就是這四個城市或地區的男人說話發音的部位都不一樣,比如上海人,他們是用舌尖部發聲,所以發出的聲音比較細柔和省力,這很像上海人的性格——文靜、節儉,還有人們常常認為的那種精打細算。而北京的男人說話大都鼻音很重,很有些傲慢和不屑一顧的語氣,這也很符合北京身處天子腳下的那種優越感,他們見多識廣,眼界開闊,不可一世。而西北人,則代表了典型的憨厚和誠懇的西部特點——他們用胸腔的共鳴來表達自己,每句話的前麵都要加一個“啊”,或者在後麵綴一個“嘛”字,“是嘛”、“對嘛”等等。而東北人則如我們前麵所說的,是用舌的根部發聲,也就是說幾乎用了所有的力氣來說話,沒有保留地無私奉獻。所以在東北,走在大街上,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扯著嗓門說話的人。

除了這些在原有的基礎上語音語調的不同外,就是東北人經常有一些出其不意的讓人吃驚的詞匯。例如:表示什麽東西到了極致的情形,不論是褒還是貶,一概用一個“賊”字。“賊好”,“賊次”最差的意思,“賊膩歪”、“賊帶勁兒”等等,還有東北人把“人”讀成“yín”,“讓”讀成“yàng”,把北京話裏的“侃大山”說成是“瞎白乎”。這樣的方言是與別處不同的,極具特色的,任何文字都無法解釋的,魅力無窮,因而其精彩程度也是超乎想象的。

東北語言極具煽動性,那熱辣辣的熱乎勁兒,會讓你不知不覺地被感染,被感動,你無法不相信一個東北人所說的不是事實,有時那種誇大和過分,會讓人覺得某些欺騙也都可笑了。

曾經有一個東北婦女找到我家推銷一種磁療床墊,她從一進門就開始訴說這種床墊的神奇和妙處,她說這床墊幾乎包治百病,什麽高血壓、心髒病、神經衰弱等等等等無所不能,說著說著,用東北話說就說“下道了”。你記得趙本山賣報紙的那個小品麽?對,就是開始那種誇張了。她說:我的母親用了這種床墊,白頭發睡成了黑頭發!她這一說不要緊,把我母親嚇得本來想買也不敢買了——因為誰都知道“白頭發睡成黑頭發”是一種不著邊際的謊言,誰還能相信這個沒有露過麵的床墊呢?

這就是東北人的語言,能把死的說成是活的,白的說成黑的,圓的說成方的,他們並不在乎你是否對這話有懷疑。也許,他們隻是以為這是一種渲染,殊不如這種要命的渲染對於東北以南的地方來說,有時竟有一點恐怖了。

如果你與一個東北人成了朋友,那麽他同你說話時就會把他的親人與你緊密地聯在一起,說起他的妻子,如果你比他年長,他會說你弟妹如何如何,如果你比他年紀輕,他會說你嫂子如何如何,以此類推,上到你姨你叔,下到你小弟你大侄子你小外甥,諸如此類的稱呼一旦成立,你就仿佛是他們家的人了,等你再見到這些人時,他們已經都成了你所熟知的人,而你,一定對他們也不會陌生。

這就是東北人的滾燙的語言本質,隻要在東北,你就走不出這樣親熱的話語的圍欄。

東北人是曾經馳騁在大森林和大草原上的人們,所以他們的語言也與他們的性格一樣,具有奔騰的張力和遼闊的豪性,更具有使你走在大平原般的蕩氣回腸和回家般的怦然心動。

摘自《物質女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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