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哽咽著走下渡船
長滿水風信子的泥丘
傍晚的溫煦飽含倦意
水流滾滾向前,寂無聲息
想象的邊緣
你用不安舔舐細節
我要你濃密的長發伸進水裏
跟水草糾纏不息
彎曲舒展搖曳回攏
一段合體的音樂
天就要黑了
一切安排就緒
能耗盡的都將耗盡
我要你在白天最熱的時候做愛
放下百葉窗
矮桌上點起燈盞
用雙耳甕裏貯存的清水洗濯
雨季在等一道裂縫
這床與城市,隔著萬千氣息:
絲綢摩挲皮膚的氣息
乳香蜜香
透過百葉窗的光的氣息
黃金白銀的氣息
焦糖的氣息,魚露的氣息,飛塵的氣息
叢莽中偏僻村落的氣息
炭火裝在籃子裏,沿街叫賣
水滴炙炭的氣息
行人的影子在窗簾上來來去去
木質拖鞋一下響過一下
響在另一世的集市
湄公河
有些人在為幻影哭泣
哭聲擺蕩不已
落在無法接近之處
我要你在般加廬的遊廊下凝神張望
對麵就是暹羅山,就是大森林
就是大森林上空黃綠交融的天
我要你靜默地坐在那裏
坐在那裏,不說什麽
幾小時,幾個月,幾年
就坐在那裏
張望著大森林,空空等待,低泣
空氣是牡蠣藍的,可掬於指縫
肌膚有五彩繽紛的溫馨
荒涼的大路,敞開的門楣
霧氣彌漫開來
我要你從一方方稻田
從夾竹桃和棕櫚樹
從蚊陣,死屍,連綿淫雨
從西貢河
從恐懼,瘋狂,瘟疫,從遺忘中
逃離
順著河流蜿蜒的方向
順著紅陶土在手中旋轉的方向
黑豹出沒的河口地帶
他是何等勇猛
巫師用酷刑治愈族人的熱病
用米酒釋放金色的鳥
港口消失了
陸地也消失了
石龜轉過臉來
笑容開裂
不詳的愛情
我要你習慣疼痛
習慣疼痛中殘存的柔情
習慣等待,習慣心誌堅定地等待
等待風向改變,等待天氣轉晴
等待亞曆山大號駛過印度洋
等待烈日,海難,死亡,重生(或許)
等待對這一切習以為常
什麽也阻止不了男人動身遠行
郵船沿西貢河溯流而上
番荔枝樹的陰影下
雨絲閃著光
兩岸求乞的女丐
順著水流去了哪裏
禁令的誘惑之美啊
離別是一個謎
也許明天就真相大白
也許一輩子也不
我要你縱聲大笑
像尖叫的鷹隼
像見棄於主人的貓
像被解構的虎
像眼鏡蛇嘶嘶吸氣
像暴雨砸進沙地
像冰蓋快速消融
像比莉哈立戴的爵士老歌
像無聲無淚的飲泣
把旋律撐足
讓它鼓脹,在破裂之前
汽笛長鳴
直到聲嘶力竭
直到有人奏出B小調圓舞曲
木蘭花清甜的香味
英國紙煙的香味
絕望,如此徹底
我要你神誌清醒地踏入靈車
黑色的利穆轎車
他風度翩翩
你的玫瑰木色平簷男帽呢
你的櫻桃色暗紅唇膏呢
你的托卡隆香脂呢
你的鑲金條帶高跟鞋呢
一切為時已晚
你就要渡河
你就要被摧毀
無非是魚與鮮果
你要什麽都給你
犬吠聲從霧氣背後傳來
他不看你,他把手伸給你
湄公河,兩岸長滿稻穀的地方
我要你孤零零站到甲板上
臂肘支著船舷
你要在那幾分鍾裏度過一生
纜繩會不會斷開
他們會不會掉進水裏
激流凶猛有力,你從不承認
你像隱藏恐懼一樣隱藏愛情
是的,一直都是這樣
你遲早都要渡河
遲早都要目睹他,在人群之後
跟你告別
有些女人發了瘋
有些男人死在故事結局之前
有些聽不見的聲音
在河水之上飄浮
我要你屈身時間之河
心醉神迷
whatever ... heiheih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