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哀歌(九)

念你的名字
怎麽可能不麵帶微笑
騎士們早已走遠
誰為古老的歲月幹杯
一次次酒後宿醉
被生活誘供，童年
為某種恐懼量身定做
你回首凝視，你默默流淚
你連最微小的快樂也拒絕
卻希望自己會寫美麗的十四行

你在黑暗中奮筆疾書
蘇珊，瑪莉安，簡妮絲
瓷器一樣的筆觸
露珠的光彩
你在秋天的落葉寫下歡欣
你在泥土裏種下悲情
你呼喚她時舞台的燈光黑了

轉過身去，一麵麵鏡子
你照見了什麽
你察覺了什麽
你期盼著什麽
天地之鏡：
神仙出場時攜帶的寶器
山川萬物，內在形神
修道者，巫婆和祭師
魔鬼念動大悲咒
風月之鏡：骷髏
或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她卷發上的玫瑰
散不盡餘香
斷續之鏡：
月光輕籠的森林
貓頭鷹從下個世紀飛出
另一種能量守恒
道德之鏡：俠妓
性別不定，絕色
乞丐和小偷
紳士的帽子
魔法鴿究竟能低唱多久
哲學之鏡：書籍成為
一種諷刺，博爾赫斯就快盲了
他命名的雨正在落下
那些連綿無窮的映像
望裏如空

此岸與彼岸，雙麵幻鏡
懸在尋常人家的門楣上
逝水，流年，兩生花
你在家鄉完全變成陌生人
你在陌生的巷陌如魚得水
你缺席人生的每一個階段
你在每一個深秋
注視殘陽依舊徹照的塵土
你把這樣的秋天囤積起來
你不再懼怕造物主停止布施

你不和我說話，你隻是微笑
街角的冷飲攤全都收了
彎腰係好鞋帶，係好欲念
等待汽車喑啞的引擎聲
等待車燈照到麵目朦朧的路人
等待車子駛遠，複歸黑暗
等待隱沒之際若有若無的信天遊
等待旁人手中的打火機
在按亮的瞬間窺清深藏的風景
等待與己無關或有關的嫉妒
等待被你虛擬的一掌擊中
等待隴首秋雲潺湲秋水
等待長風萬裏送秋雁
等待傾吐與傾聽的力量
等待驕傲也等待謙卑

你等在切爾西旅館
等在她必經的電梯
你記不清以前等過沒有
你不知道還可以等上幾回
一把疲憊的低音大提琴
等待一場角逐
等待隨時放棄
放棄至少是一種主動的態度
掌燈時分，趁亂偷偷一吻
你用什麽形像去打動她
樹葉推倒多米諾骨牌
一年年落下去，周而複始
在文字的追逐中重獲安寧

[酸豆汁]

多謝鼓勵。但是還有哀歌十在前頭攔著呢，那也許就是我跨不過去的坎, 一點底氣都沒有啊。裏爾克的哀十我覺得是整篇《杜依諾哀歌》裏寫得最棒的, 實在學不來，功力不足:(

[愁胡]

讀哀歌到現在，實在不能不佩服博主源源不斷的詩思，那麽多好句子，流珠瀉玉，竟似毫不費力。
這份才氣，真是上蒼稀有的絕大恩寵。我不能說你比裏爾克好，但老裏十年十首，可你隻花了半年多，近千行詩，太牛了！
哈哈，你的文名很快就會被詩名壓過。
哀九在為最後一首的高潮作鋪墊，“在文字的追逐中重獲安寧”，像是為新的主題吹響的一聲號角。那幾段“某某之鏡”，成了哀九的核心結構，善哉善哉，博爾赫斯老兄看了，也當為之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