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迷五色,心空四象

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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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紐約二題

(2008-11-06 13:39:48) 下一個


1. 《流浪生活》(LA BOHEME)


巴黎拉丁區某破公寓暈眩的閣樓,平安夜歡聲笑語的“摩慕思”(Momus)咖啡館,城門口小酒館外漫天的風雪……愛情走多遠,終究走不出時間在沿途設下的陷井。

有的陷井叫“貧窮”,有的陷井叫“疾病”,有的陷井叫“誤解”,有的陷井叫“嫉妒”……,而陷井中的陷井,卻是一種叫做“厭倦”的情緒。

我知道我們會相遇於某個冬季,天空中飄起冰涼的雪花,像有意無意中觸到的你的手。

“他們叫我咪咪”(Mi chiamano Mimi),你說。
我不。我還是叫你露西亞吧,Lucia是你的本名。“咪咪”聽起來像一隻寵物貓的名字,而你,卻更像一場遲早會來的雪,等不到春暖花開,便已墜落風中。

詩人不停地歌詠愛情,而繡花女,她總是繡著關於整個春天的傳奇。

春天是四月裏的第一個吻,是第一道陽光照進小閣樓、照到她的身上,是玫瑰的花瓣一片一片地綻開芬芳……。可是最後,春天卻成了一次預約好的離別:“我們將要分手,在花開的時候”。

於是,你悄悄地許了個願:“願冬天永不要走!”即便寒風徹骨,即便飛雪無情,即便憔悴枯萎,心底的遺憾,始終走不出對重新相愛的殷殷熱望。

“你懂我嗎?”曾經,你這樣輕柔地問魯道夫。
而那個比誰都“懂”你的詩人,他又去了哪裏?

至於愛情,那是四顧蕭條的閣樓裏的一個壁爐,任落拓的藝術家們、把魯道夫的手稿撕了一頁又一頁,卻到底燃不熱,那一爐嚴冬的火。而你那冰涼的小手,要什麽樣的擁抱、親吻和眼淚,要如何酣暢熱烈、音線飽滿得托起高音C的詠歎調,才能把她們焐暖呢?

快樂和痛苦,熱鬧和孤單,咪咪或露西亞,都在時光的詠歎調裏輪回。從如膠似漆到形同陌路到天人永隔,轟轟烈烈的愛情,也許還長不過一個冬季。而隻要時間足夠,誰都會等來生命裏的那個冬天、冬天裏的那場雪。


春天,為什麽總在一切過去以後,到達?


天色灰暗,雪花極輕極慢地落下來,覆蓋住了一切關於春天和愛情的幻夢。


“這小手多麽冰冷,讓我握著,給她溫暖……”,歌聲淒迷得就像“大都會歌劇院”外麵,一點一點、淺藍的燈火。

散戲了。深夜的廣場滿是衣香鬢影們乍暖還寒的淩亂腳步,四周列著用水晶燈裝飾了的杉樹,中央那棵最大的聖誕樹旁邊,噴泉的水柱在星星般細碎的燈光下、變幻出一派悲劇的璀燦。

我站在“百老匯”大道上,在冷風裏等那輛永遠等不來的出租車,等一種叫做“厭倦”的情緒,慢慢從寒氣裏、浮上來。長街上車來車往,天空,開始飄起了初冬第一場細細的雪……


2. 朗巴迪 (Lombardi’s)

濃鬱的香味從紅白格子的桌布邊漫涎開去,一路混合了聖馬紮諾西紅柿醬的味道、新鮮意大利乳清幹酪的味道、野生小蘑菇的味道、芝麻葫椒紅洋蔥的味道、炭炙尖辣椒的味道、特製蛤蚌餅的味道……還有什麽?草編簍子裏紅葡萄酒的味道、懶洋洋的爵士樂的味道、斑斑駁駁的紅磚牆上隱隱的陳年古味兒,最後,跟那個炭烤爐子裏滿溢出來的、略帶點兒苦味的焦香,聚攏到一起……,於是,就有了那樣一種綿遠的歐陸風味,在窄窄長長的餐廳裏,流轉飄蕩。

我們到得正是時候。天剛剛擦黑,冬日傍晚的寒意在昏黃路燈和畫著蒙娜莉莎微笑的外牆之間,徒然地回旋著。這家身處“小意大利”的百年老店,平時逢到周末晚餐時間,門首可總是排著長龍的。那天去早了,我們居然直接在餐館裏間的一張小方桌旁,安頓下來。裏間是餐館把相鄰鋪子買下來擴大營業前的地方,特別原汁原味。

始於1905年,全美第一家披薩店,第一任業主傑拿羅˙朗巴迪(Gennaro Lombardi)被譽為“美國披薩之父”,過了一百多年還是“紐約式披薩”的典範極致,城裏其他披薩名店當初都先在此學藝、然後再出去另立山頭……,真是的,住在紐約城附近,你很難抱怨自己從沒聽過這家“朗巴迪披薩店”的赫赫聲名。甚至全球餐飲服務業評級權威的“紮格特評鑒”(Zagat Survey),有次還一不小心把它說成“這個行星上最好的”(Best On The Planet),“最好的”什麽?最好的披薩餅啊!“不管你把我們的披薩切出多麽細小的一片,保證你吃到嘴的每一口,都是最好的”,瞧,原來底氣足是可以這樣吹牛的呀。據說整個紐約城,僅此一家“朗巴迪”,而整個美國,統共也不過兩家,另一家分店開在幸運的費城。

我們點了意式香腸和自製肉球兩種披薩。身陷誘人濃香之中,眼瞅著鄰桌大口吞嚼,等待的過程變得有些艱難起來。


巧了,桌子上方的磚牆上,是一張店老板跟名人的合影。“哇!馬丁˙斯科西斯,羅伯特˙德尼羅(Robert De Niro),喬˙貝西(Joe Pesci),雷˙李歐塔(Ray Liotta)……,這不是經典黑幫電影《好家夥(Good Fellas)》的導演和主演嗎?”, 朋友興奮起來,指著照片當中身穿簽名T恤的老板,問服務生:“《好家夥》在這店裏拍過鏡頭?”“沒有。不過他們就是在這附近拍的”,服務生回答得幹脆利索,聽上去這鐵定已是他第N次回答相同問題了。

而對麵的紅磚牆上,則整片畫著一個古典歐洲少女的像,那女郎很美,通體翠綠的衣衫,長長的卷發飄飄欲飛,還有些花兒朵兒,也跟著她一起跳舞呢,很有些提香筆下“花神”的豐腴和青春洋溢。“朗巴迪”開在“春季街”(Spring St)上,店裏有這麽一幅春之女神像,倒正合拍。美中不足的是女郎的腳,腳上一雙翠綠的鞋,看著有些古怪。我情願她是赤足的,那樣會自然得多。

許多年後,也許我已老得記不起這個行星上最好吃的披薩的滋味兒,記不起這是個難得的初冬夜晚、我們到得很早運氣著實不壞,可是我一定會想起那薄薄的煙薰脆披薩上、“九層塔”細末的嫩綠光澤,想起紅白格子的桌布四周所散發出的那種溫馨味道,想起紅磚牆上女郎的鞋子有些多餘,想起朋友看見牆上老照片的一刹那、眼裏閃出的驚喜……

我一邊狼吞虎咽吃著剛端上桌的披薩,一邊在熱騰騰的白色霧氣中,想著這些遙遠的細節,一些也許沒有機會憶起或忘卻的歲月的細節。

“你懂我嗎?”這個問題多餘得就像那女郎腳上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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