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乍暖還寒,城市神情恍惚。
火車站外麵,拖著行李排隊等出租車的人們,有的瑟縮在單薄短裙裏,有的裹著超長羽絨服…冷風吹在他們臉上,互不搭調的衣衫襯出彼此季節般 迷惘的 容顏。
坐在 紐約 七大道那家叫“歐羅巴” 的咖啡館裏,午後的時光頓時變得十二分不真實,和窗外那些久等不至的出租車一樣。
鄰座的男子正伏案寫著明信片,一筆一劃相當用力,樣子很是虔誠,對麵高腳椅上的短發女孩笑嘻嘻地盯著他,目光柔和專注。我仿佛在看一部歐洲電影,電影裏流行坐在異鄉的河邊、陌生的陽光裏給遠方的親友塗抹特別的明信片 — 那些毫無意義的明信片 — 好像隻為了證明,旅途中的時光,就是要被這樣、一點一點消磨殆盡的。
天花板上吊飾著一些圓形鏤空大燈籠,乳白色,不知何種材質,看得越久,越覺其耐人尋味。麵牆靠裏的一排座兒,被幾位身著店服的“歐羅巴”們占據著。心不在焉的年輕女子捧著一盒疏菜色拉,邊吃邊向門口張望,不知正在等誰赴約……Dido的歌聲沿著長條木桌輕輕飄浮過來,Life For Rent…低迷的嗓音裏盡是成熟女子的滄桑感性,一絲恰如其份的慵懶嫵媚從音符間逸出,越發讓人堅信生命漂泊不定、前方模糊不清、繾綣的情緒來來去去:
I’ve always thought
that I would love to live by the sea
To travel the world alone
and live my life more simply
I have no idea what’s happened to that dream
Cos there’s really nothing left here to stop me
“有一部電影叫 《歐羅巴歐羅巴》 (Europa Europa ),看過嗎?”
“嗯…是不是講一個猶太小男孩為了逃生在 二戰中不斷改變身份最後差點變成德國納粹?…… 看過的,很喜歡哪…噢,你是說跟這家 咖啡館的名字一樣?”
玻璃門外,陽光淺白無力,春天遙遙無望卻又伸手可觸。我坐在不知是誰的故事裏,等你。
打開筆記本電腦,準備看剩下的半部電影。
終於寫完了明信片的男子,這時探過來好奇的眼光,然後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和短發女孩竊竊笑談著,好像在說, 生命中總有一些來不及看完的故事,一些潛不可知的改變,一些毫不起眼的等待,一些看似浪費的明信片……就像對麵站台的火車,我們誤了一趟又一趟,誰都不想準點回到每天一成不變的生活。
戴上耳機,喝一口店裏的特色“ 歐羅巴 ”咖啡,轉頭往外瞧:
少年解開鎖著自行車的鐵鏈,往腰上一圍,紮成最時尚的腰帶,然後跨上車,用力一蹬,飛身遠去。
“你是猶太人嗎?”可愛的小女孩在街角攔住可能的猶太同胞,她的信仰堅定的父母在不遠處等著,隨時準備宣講教義,救贖手足們彷徨無依的靈魂。
一個走路充滿節奏感的黑人,抓住時機向靠在石階上抽煙的男子討一支“萬寶路”。
陌生人手裏的鏡頭從外麵兜頭攝將進來……遊客們熱切地用相機打量著別人的生活,最終卻隻是失望地發現,那跟自己匆匆逃離的日子,其實並沒有什麽實質的不同。
……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穿行不息,我想像自己跟著人群奔跑……春天的氣息咄咄逼人,歡愉和苦難一樣沉重,咖啡的香味隱約可聞。
黃色出租車前依舊排著長龍,滿街疾走著想要在下一分鍾逃離這個城市的人們……急不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