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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視界藝術
傅雷先生的家書,是一位中國君子教他的孩子如何做一個真正的中國君子。
— —金 庸
傅雷(1908年-1966年)
字怒安,號怒庵,中國翻譯家、作家、教育家、美術評論家,中國民主促進會(民進)的重要締造者之一。早年留學法國巴黎大學。他翻譯了大量的法文作品,其中包括巴爾紮克、羅曼·羅蘭、伏爾泰等名家著作。《傅雷家書》是傅雷夫婦在1954年到1966年5月期間寫給傅聰和兒媳彌拉的家信,由次子傅敏編輯而成。集中體現了傅雷的思想與藝術修養。
▲ 《傅雷家書》
昨天整理你的信,又有些感想。
關於莫紮特的話,例如說他天真、可愛、清新等等,似乎很多人懂得;但彈起來還是沒有那天真、可愛、清新的味兒。這道理,我覺得是“理性認識”與“感情深入”的分別。感性認識固然是初步印象,是大概的認識;理性認識是深入一步,了解到本質。但是藝術的領會,還不能以此為限。必須再深入進去,把理性所認識的,用心靈去體會,才能使原作者的悲歡喜怒化為你自己的悲歡喜怒,使原作者每一根神經的震顫都在你的神經上引起反響。否則即使道理說了一大堆,仍然是隔了一層。一般藝術家的偏於理智,偏於冷靜,就因為他們停留在理性認識的階段上。
▲ 傅雷故居
比如你自己,過去你未嚐不知道莫紮特的特色,但你對他並沒有發生真正的共鳴;感之不深,自然愛之不切了;愛之不切,彈出來當然也不夠味兒;而越是不夠味兒,越是引不起你興趣。如此循環下去,你對一個作家當然無從深入。
這一回可不然,你的確和莫紮特起了共鳴,你的脈搏跟他的脈搏一致了,你的心跳和他的同一節奏了;你活在他的身上,他也活在你身上;你自己與他的共同點被你找出來了,抓住了,所以你才會這樣欣賞他,理解他。
▲ 傅雷夫婦
由此得到一個結論:藝術不但不能限於感性認識,還不能限於理性認識,必需要進行第三步的感情深入。換言之,藝術家最需要的,除了理智以外,還有一個“愛”字!所謂赤子之心,不但指純潔無邪,指清新,而且還指愛!法文裏有句話叫做“偉大的心”,意思就是“愛”,這“偉大的心”幾個字,真有意義。而且這個愛絕不是庸俗的,婆婆媽媽的感情,而是熱烈的、真誠的、潔白的、高尚的、如火如荼的、忘我的愛。
從這個理論出發,許多人彈不好東西的原因都可以明白了。光有理性而沒有感情,固然不能表達音樂:有了一般的感情而不是那種火熱的同時又是高尚、精練的感情,還是要流於庸俗;所謂濫情,我覺得就是指的這種庸俗的感情。
▲傅雷書信
一切偉大的藝術家(不論是作曲家,是文學家,是畫家……)必然兼有獨特的個性與普遍的人間性。我們隻要能發掘自己心中的人間性,就找到了與藝術家溝通的橋梁。再若能細心揣摩,把他獨特的個性也體味出來,那就能把一件藝術品整個兒了解了。當然不可能和原作者的理解與感受完全一樣,了解的多少、深淺、廣狹,還是大有出入;而我們自己的個性也在中間發生不小的作用。
▲朱梅馥與傅聰、傅敏
大多數從事藝術的人,缺少真誠。因為不夠真誠,一切都在嘴裏隨便說說,當作唬人的幌子,裝自己的門麵,實際隻是拾人牙慧,並非真有所感。所以他們對作家決不能深入體會,先是對自己就沒有深入分析過。這個意思,克利斯朵夫也好像說過的。
真誠是第一把藝術的鑰匙。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真誠的“不懂”,比不真誠的“懂”,還叫人好受些。最可厭的莫如自以為是,自作解人。有了真誠,才會有虛心,有了虛心,才肯丟開自己去了解別人,也才能放下虛偽的自尊心去了解自己。建築在了解自己了解別人上麵的愛,才不是盲目的愛。
▲傅雷致黃賓虹書信
而真誠是需要長時期從小培養的。社會上,家庭裏,太多的教訓使我們不敢真誠,真誠是需要很大的勇氣作後盾的。所以做藝術家先要學做人。藝術家一定要比別人更真誠,更敏感,更虛心,更勇敢,更堅忍,總而言之,要比任何人都少不完美之處!
好像世界上公認有個現象:一個音樂家(指演奏家)大多隻能限於演奏某幾個作曲家的作品。其實這種人隻能稱為演奏家而不是藝術家。因為他們的胸襟不夠寬廣,容受不了廣大的藝術天地,接受不了變化無窮的形與色。假如一個人永遠能開墾自己心中的園地,了解任何藝術品都不應該有問題的。
一九五六年二月二十九日 夜
選自《傅雷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