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是一段讓人沉醉的一個朝代,在這個朝代的人們用極簡、極素和極拙創造了世間大美。雖然,宋之風雅已經隨曆史的洪流遠去,但是其中蘊含的生活情調與獨特的審美觀,卻並未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湮滅。那就是一種追求雅致,講究生活品質的態度。
我們不妨學宋人一樣把前行的腳步放慢,去發現生活中的美物和美景,也許會有獨特的心境和體悟。
「宋代」如今已不再隻是朝代的名稱,而演變成了藝術史中一個獨特的美學符號。
宋朝對美的感受和追求是自上而下的,宋徽宗就曾親自編撰《宣和書譜》和《宣和畫譜》,完整整理前世收藏的書法和繪畫。
「穠芳依翠萼,煥爛一庭中,零露霑如醉,殘霞照似融。丹青難下筆,造化獨留功,舞蝶迷香徑,翩翩逐晚風」。不由令人感歎,一個帝王竟對美有著如此細膩的體悟。
宋 | 詩詞歌賦
宋代借三百年昌運盛世,文人雅士煙雲供養,或隱居山林,或曠遊自然,將對自然的感悟融入禪意生活和文學創作之中。
宋詞無疑是極美的:
既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西湖勝景;也有「寶馬雕車香滿路」的城市繁華。
既有「紅酥手,黃滕酒」的甜蜜;也有「明月夜,短鬆岡」的悲傷。
既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悵;也有「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曠達。
可以「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更可以「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如果說唐代鼎盛的背景下,詩歌充滿了青春、自由而歡樂的氛圍。那麽及至兩宋,時代精神不在於建功立業,而在於現世人生,不強調世間萬物,獨在意個人心境。清雅的宋詞隨之興盛。
最早的詞是文人寫給歌伎傳唱的曲子,後來就形成長短不齊的固定句式,對景物進行細致的描述,表達複雜的心境。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言:「詞以境界為最上」。
境界是什麽?就是真景物和真感情。很多流傳千古的好詞,都是借助其它事物,委婉含蓄地傳遞情感,體現了某種胸懷和心境。
例如詩人韋莊,擅借美人來表達情感,通過寫美人思離別,以此來哀悼唐朝的滅亡。
辛棄疾則好用曆史典故來表達個人誌向。比如,不直白地說要收複失地,而是十分巧妙地用「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裏須長劍」這樣的詞句表達。
無論是盛唐之音,還是宋詞之意,其實都是在傳遞一種胸懷、思想和心境。這正體現了李澤厚所言:「美是有意味的形式」。
如果說,境界的高低決定了詞的格調,那麽從唐詩到宋詞審美趣味的變化,就可見時代背景在詩詞歌賦上的烙印。
一生之中,少年才氣發揚,遂為唐體;晚節思慮深沉,乃染宋調。宋詞,作為文學的一大巔峰,大大拓寬了情感表達的分辨率。
宋 | 山水畫卷
真正讓中國傳統繪畫大放異彩,走向成熟並影響至今的輝煌時代,當屬兩宋。宮廷美術全盛,畫院規模齊備,名家層出不窮,藝術思潮活躍,作繪畫品精湛。
從唐到宋美學發生質變。唐代繪畫偏重人物,宋代則偏愛山水。唐酷愛大紅青綠的鮮豔之色,宋則偏好黑白水墨的淡雅之姿。
宋朝繪畫不僅僅是追求技術,更追求畫中意境。少了矯飾之氣,多了份自然平和。
這個時期山水畫最大的發展是:哲學影響了山水畫的技法。宋朝的哲學非常重視「格物」—— 認真仔細地觀察事物,找出構成事物的道理。
「格物」精神運用於繪畫,就是對於自然山川:岩石的質地、水流的波紋和樹葉的季節等都研究的極為認真細致。
如北宋範寬的《溪山旅行圖》,瀑布水流從高處激流而下,而下方卻隻是茫茫水汽,身臨其境之感撲麵而來。
再比如南宋馬遠的《水圖卷》,用十二幅畫,來描繪不同水在不同地點、不同季節的表現,這都是格物的精神。
其中尤以「三家山水」李成、範寬、董源為代表。
「宋三家」對自然的理解各異其趣。《畫鑒》雲:「董源得山水之神氣,李成得體貌,範寬得骨法,故三家照耀古今,而為百代師法」。
其中尤以範寬的代表作「溪山行旅圖」最具代表性。高山肅穆莊嚴、矗立靜止,而溪水卻潺潺流動、動靜結合,透出一種非凡的力量,層次豐富,墨色線條力道十足,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溪山行旅圖」中,人隻是行於大山大水裏極其微小的存在,宋人深諳,人生不過廣袤宇宙中的匆匆過客,所以用「行旅」而非「旅行」。敬畏自然,留下謙卑。
至北宋中後期,不再單純講究線條氣勢,而更追求一種內在神韻,既精準描繪外在形象,又充分表達內在感情。寫實性的全景式山水畫發展到極致。
中間有繼承唐青綠山水的王希孟和趙伯駒。
山水畫至南宋有所變化,恢宏氣勢的山水不見,更多的是針對某個特定角度展開創作,講求秀麗和工整。雖然少了雄渾,但小巧精致的氣息撲麵而來。
李唐、劉鬆年、馬遠、夏圭統稱「南宋四大家」。
南宋四大家之首李唐開創山水新畫風。代表作《萬壑鬆風圖》,山水開始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濃鬱的浪漫主義情調,帶動其後山水畫的留白之風與文人詩意。
而馬遠、夏圭則以「殘山剩水」聞名,獨創的「角隅」發,以邊角窺全貌,取舍剪裁,水墨留白,讓畫麵保持一種清明和空靈,營造出「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
雄奇簡淡的筆法,水墨蒼勁的劈皴,堅實爽朗的淺染,意境清遠,回味無窮,充分的體現了宋朝繪畫的極簡審美。
代表作有馬遠《踏歌圖》《寒江獨釣圖》;夏圭的《溪山清遠圖》《煙堤晚泊》等。
宋代理學倡導「格物致知」,即不試圖以技藝感人,更不容流於濫情,而是以敬畏之心回應自然,在細節中體現對比之美,以理性的內省態度,追求近乎理想的真實。
走進宋畫,用心體味,會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美感所深深打動。
它溫柔不失力量,內斂間或飄溢,和雅絕無燥氣。它極盡物態之美,簡潔卻不簡單,於精雕細琢中張揚著自然生命的意象與精神。
宋 | 筆墨書法
書法作為線條的藝術,是一個時代美學的集中體現。
宋代的書法跟水墨山水畫一樣,不再追求宏偉壯大,更專注於表達自我,追求平淡天真,空靈素雅的意境之美。
「宋人尚意」指宋朝書法追求意境,而不拘於法度。正如蘇軾所言:「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
宋人寫字不似唐人般規規矩矩,而是自然隨性。透過書法,可以看到書寫之人或激動,或悲傷,或灑脫,或瀟灑的真性情。
比如宋徽宗,作為被皇帝耽誤的藝術家,字和畫都堪稱瑰寶。宋徽宗獨創的「瘦金體」,如屈鐵斷金,鋒芒畢露,將灑脫的性情和執著表現得淋漓盡致。
宋代著名書法家「蘇黃米蔡」,即蘇軾、黃庭堅、米芾和蔡襄,合稱「宋四家」。
其中黃庭堅比蘇軾小八歲,非常欣賞蘇軾的人品和才華,兩人是至交。
蘇軾的字略顯寬扁,柔和溫暖,黃庭堅就笑言是「石壓蛤蟆」;黃庭堅的字相對細瘦,曲直相間,蘇軾就打趣是「樹梢掛蛇」。生動地體現了兩人書法的特點。
蘇軾年輕時字寫的漂亮,43歲因烏台詩獄被抓,經歐陽修等極力搶救,才被貶黃州。黃州時期寫了「赤壁賦」「念奴嬌」、以及唯一留下的「寒食帖」。
「寒食帖」是人生跌了一個大跟頭之後所做,蘇軾已不在意所謂的美,而是一氣嗬成自然流暢。這是人生最高境界,「別人笑我太癡狂,我笑他人看不穿」。很多東西必須在生命不同階段去領悟。
蘇軾「寒食帖」
後來黃庭堅又在「寒食帖」上題詞。兩大書法家並列,詮釋了宋人尚意的最高典範。宋代筆法豪放而謹嚴,變化多端而融合;瘦硬遒勁卻又剛中有柔,至今仍是世界公認最高的品格和風格。
宋 | 官窯瓷器
宋代是瓷業發展史上的「黃金時代」,數量和質量都堪稱一流,既有溫潤的定窯白釉、淡雅的龍泉梅青釉、含蓄的汝窯天青色,又有耀州窯青釉,景德鎮青白瓷等等。
宋代窯口遍地開花,釉色千差萬別。不同於唐三彩的鮮亮與張揚,更傾向內斂而清澈的質感,絲絲溫潤的暖色,觀之身心安寧。
宋瓷與元瓷相比,多了分細膩;與明清瓷相比,又少了些柔媚。工藝精湛複雜,最後呈現出的效果卻極其安靜內斂,樸實無華。
宋人其實是用最簡單的方、圓、素、樸、拙來表現質感和單純,將美提升到極致。「雨過天晴雲破處,者般顏色作將來」,就是宋人的至美追求,色調優雅,無與倫比。
猶如「大道至簡」的意思,即擯棄外表的過度雕琢,而追求內在的本質之美,呈現出樸素中有內涵,簡潔中有意味的至高境界。
正如蘇軾用泉水比喻詩文,「絢爛之極歸於平淡」,藝術也應超越簡單的感官美,而上升到思想情感的境界,平淡而不枯寡。
這種「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的美,在「北宋汝窯」和「南宋官窯」中體現的最為完美,含蓄衝淡的光彩細膩單純,極致絢爛,又極致平淡。成就了瓷器審美的巔峰。
冰裂紋,本來是敗筆、但宋人覺得裏麵有種滄桑美,經曆時間後,叫開片,這是很特別的宋代美學。
素色無紋的天青色汝瓷,搭配若隱若現的冰裂紋,樸素得好似找不到欣賞焦點,但靜心細觀,會發現天青色的靜謐配合著冰裂紋的靈動,動靜結合,相得益彰,更有著器物有盡,而意境無窮的感染力。
宋人掌握了樸與拙、素與雅的完美結合,用特有的簡潔造型和淡雅清新,詮釋著對自然生靈的敏銳感悟力,闡述著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及藝術內涵。
從傳世的梅花圖、枯木山水畫、冰裂紋青瓷、窯變釉瓷器來看,宋人試圖讓殘缺變成欣賞的聚焦點,用樸、素、淡、雅、拙成就獨特的審美情趣。
宋 | 風雅四藝
作為真正能擔得起「風雅」二字的朝代,「宋代」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高峰,甚至被西方譽為「東方的文藝複興」。
宋代的文人士大夫們,追求隱逸生活,由隱逸文化自然興起雅致的生活美學,並且在民間迅速流行。
「點茶、焚香、插花、掛畫」,合稱「四藝」。透過嗅覺、味覺、觸覺與視覺,充實涵養與修為,將日常生活提升至藝術境界,乃宋代雅致生活的集中體現。
點茶 | 輕點香茶,悠然品茗
中國飲茶之風「興於唐,而盛於宋」。宋代茶文化得到帝王將相、文人雅士乃至民間百工的崇尚,可謂空前繁榮。
其上承唐代精致的煎茶法而有創新,窮盡雅致的「點茶法」成為當時飲茶的主流方式。
「點茶法」不再直接將茶熟煮,而是先將茶餅壓輾成粉末後置於盞中。以釜燒水,微沸初漾時以水注點,隨即用「茶筅」快速擊打,使茶水充分交融,混合成乳狀再飲用。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酷愛點茶,百姓自然跟風,傳世詩文可知蘇東坡、陸遊等名士也都對點茶讚賞有加。甚至深深影響到日本的抹茶道。
除此之外,「鬥茶」亦是宋代茶事的一大活動,流行於文人雅士之中。
「鬥茶」以猜測茶葉產地、辨別采摘時間、分辨春茶秋茶,以及辨明點茶之水來源和品質為主。帶有遊戲樂趣,更有助於當時茶葉品質和點湯技藝的提高。
插花 | 理念之花,百態人生
中國插花藝術始於隋朝之前,唐朝之時已在宮廷盛行,至到宋更普及至一般文人雅士,發展極盛。
不同於唐代插花的富麗堂皇,宋的插花講究清雅素淡,高低錯落,疏密聚散,對內涵的重視更甚於形式,被稱做「理念花」。
宋人還有「簪花」的習慣,不論男女,不分貴賤,上至君主大夫,下至市井小民,都以簪花為時尚,「雖貧者亦戴花飲酒相樂」。
宋朝的商家,也喜歡用插花來裝飾酒店、茶坊,營造出帶有些許野趣的優雅格調。
《夢梁錄》記載:「汴京熟食借,張掛名畫,所以勾引觀者,留連良客。今杭城茶肆亦如之,插四時花、掛名人畫、裝點門麵」。
宋代每年春天都會舉辦盛大的「花朝節」,《夢粱錄》記載:「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浙間風俗,以為春序正中,百花爭放之時,最堪遊賞」。花朝節之時往往萬人空巷。
焚香 | 沉馥馨香,舒解煩憂
中國曆代文人墨客愛香成癖,盛唐時期調香、熏香、評香已成高雅藝術,香道文化儼然成形。宋代更將此幽靜風雅之氣推向極致。
上至文人雅客聚集之時,品香撫琴,吟詩作畫,談詩論道;下至庶民百姓解酒安神,熏衣待客,甚至衣著妝容,可謂無物不香。
香炭原料質地的優劣,直接影響到隔火熏香的效果,所以香碳的製作及用料十分考究。隔火片以陶或瓷為佳,可使香氣更加溫潤純正。甚至香灰都講究潔淨鬆軟、疏鬆透氣。
掛畫 | 行雲字畫,乾坤之趣
「掛畫」最早見於唐陸羽《茶經》,指掛於茶會座位旁的關於茶的相關畫作。
演變至宋代,宋太祖賜茶肆畫圖,當為飲茶掛畫的始由,此後掛畫題材漸漸廣泛,以詩、詞、字、畫的卷軸為主。
從此,宋代文人雅士逐漸講究掛畫的內容和展示的形式,賞畫遂成為家居鑒賞或雅集聚會的重要活動。
茶肆掛書畫或茶前掛畫是對品茗環境的營造,有助於飲茶之時平靜內心,於畫中方寸之魅,尋乾坤日月之趣。
如今,宋之風雅已然隨曆史的洪流遠去,然而其中蘊涵的生活情調與審美意趣,卻並未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湮滅,那是一種追求雅致,講究品質生活態度。
不必生得驚豔,但要活得精致。
宋代文人心中自有山水,篤信生命的質感,遠比權力財富更具價值。就連皇帝宋徽宗,也認為心中的山水遠勝於世俗的權力。
寧靜於心,而無敵於外。生命微若輕塵,隻要懂得舍棄,不固執、不沉迷,生活其實可以很單純,很悠閑,很豐富。
如今麵對生活節奏的加快,我們不妨也時常像宋人一樣慢下來,去發現生活中的美物、美景,也許會有不一樣的心境和體悟。
其實無論是千年前的宋朝
還是如今時光流轉的現世
「雅」都是永不褪色的美
因為懂得感受和體味生活
才是一個生命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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