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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今載---《夜歸鹿門山歌》

(2008-09-24 06:28:30) 下一個

孟先生神色悵惘的走出了公司的大門。

該發生的事情,到底是發生了。股市開盤之前,他就知道大勢已去,一切都完了,誰都沒有回天之力。幾天前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堆一堆的記者守在公司位於時代廣場旁邊的總部大樓門口,隨時等著爆炸性新聞的出現。如今,塵埃落定,員工們一個個抱著自己的東西,帶著一臉迷茫困惑的神情從樓裏走了出來。

孟先生回過頭來,仰望著這座自己在裏麵工作了多年的大樓,大樓的玻璃映著藍天和白雲,大樓上霓虹燈閃耀下的那句話“Where vision gets built” ,還在放射著紅色的光芒。他心裏不由得想到,這是真的嗎?真是應了那句話嗎?"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真是"一場歡喜忽悲辛。歎人世,終難定"嗎?

大樓出口的地方,立著一個牌子,上麵貼著公司CEO.,的頭像, 讓人們臨走前留下他們想說的話。孟先生走到牌子前,從西服上衣口袋裏掏出筆來,留下了一首五言律詩。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江山留勝跡,我輩複登臨。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

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

這是他有一年回國內老家襄陽,和幾個親戚路過襄陽城外漢水邊上硯山,憑吊晉初名將羊祜時寫的《與諸子登峴山》。“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這句話便是出自羊祜之口。

這些年來,華爾街上的一些CEO 們走馬燈般的人事代謝,已經讓他看得眼花繚亂。如今,用在自己的公司和自己老板的頭上,也照樣適用。前不久貝爾斯登倒下時剛剛慶幸躲過一劫,怎知今天是“正歎他人命不長,誰知自己歸來喪”。大潮退下,人去樓空,前途渺渺,諱莫如深,以後誰是這座大樓的主人呢?

孟先生從賓西法尼亞大學大拿了兩個學位畢業,一個華頓商學院的,一個文學院的。之後,意氣風發的走進了這家公司。那時工作很好找,華頓商學院的畢業生每人手裏都有兩三個offer,好多個人的Bonus 都是六位數。連孟先生自己都不大相信,怎麽這些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頭上會有這如此靚麗的光環,上一代人含辛茹苦,打拚多年才能越過六位數。他們怎麽就輕易地走到了這一步?很多華頓畢業的學生,不像理工科學生畢業後馬上讀研究所,一般都是先到華爾街上幹幾年,然後再去讀個MBA,一來攢點經驗,二來金錢的誘惑太大了。在金錢麵前,有多少人能禁得住它的誘惑呢?

孟先生走過離公司不遠的那家很有名的法國餐館。他拿到第一張Pay check時曾和公司裏的一群年輕人一起到這裏來慶祝。在這裏,他們碰到了約翰。約翰是他們的校友,曾經以全係第一名的成績被許多大公司爭相聘用。可後來卻聽人說去幹了廚師。孟先生清楚的記得當時的情景。戴著高高的廚師白帽的約翰一見他們幾個,就知道他們是來慶祝在華爾街找到好工作的,於是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哥兒幾個也到街上來混啦?

是啊,剛找到個掃街的活,你怎麽不到街上去幹,跑這兒來當廚師了?

喜歡嘛。

孟先生他們中的一個人愣頭青似的問了一句,你幹嘛不趁年輕時多掙點大錢呢?

我幹嘛不趁年輕時多幹點自己喜歡的事呢?錢嘛,以後也可以去掙。

那要是經濟不好了呢?

要是經濟不好了,我就再回華爾街唄。

。。。。。

趁年輕時幹點自己喜歡幹的事情,孟先生也想過,可是一旦上了華爾街的戰車,又是那麽容易停下來的嗎?這些年裏,他坐著飛機滿天飛,開著汽車到處跑。倫敦,巴黎,法蘭克福,東京,香港,上海,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可就是沒有一點時間,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想寫詩,他想遊曆世界上的名山大川。他自覺他的五言詩還寫得不錯,他還想寫寫七言詩,還想探索其他的流派。可一直沒有時間停下來。

孟先生走過那頭大銅牛,那牛還是用那一成不變的姿勢立在那裏,以前,孟先生看它的姿勢,總覺得那是一付蓄勢待發的姿勢,今天看卻覺得它是在那裏對未卜的前途畏葸不前。華頓商學院曾經出過一本Nicole Ridgway寫的書,名字是《The Running of the Bulls: Inside the Cutthroat Race from Wharton to Wall Street》,專門講華頓的學生是如何學習,如何應聘的。孟先生把它譯作《公牛狂奔》,他甚至想把它譯成中文,讓人們去一窺美國一流商學院的細微點滴之處。

空中飄來一陣鍾聲,孟先生對這鍾聲再熟悉不過了,這是華爾街旁邊Trinity 教堂作彌撒的鍾聲,以前聽著它,覺得它是那麽美妙悠揚,今天聽著,卻迥然不同,感覺十分淒涼。在孟先生聽來,這教堂此時的彌撒似乎是在為那百年老店的轟然倒下而舉行的葬禮,蕩漾在華爾街上的鍾聲似乎預示著一個模式的喪鍾已經敲響。天色已近黃昏,抬頭望著教堂高聳的尖頂,伸向深邃莫測的天穹,那裏真是通往天堂之路嗎?

孟先生沿著街走到輪渡的渡口,準備回家。今天的碼頭和往日相比顯得擁擠無序,人聲嘈雜。許多人因公司關門而提早回家。孟先生看見好幾個同事手裏端著裝著自己東西的紙箱,心灰意懶地站在那裏排隊等船。孟先生排進隊裏,耳邊不時飄進身旁人們說話的聲音,幾乎所有的言談話語中都無一例外的夾雜著那幾個曾經叱吒風雲,如今卻讓人談虎變色的名字,李曼兄弟,美林,摩根斯坦利,高盛,大通曼哈頓,曾幾何時啊,。。。

輪渡來了,焦躁不安的人們似乎多少失去了一些往日的優雅和從容,不論遑讓的一擁而上,孟先生也隨著人群,踏上了甲板。

船開了,船今天不似往日那樣平穩,他忽然覺得華爾街就如同這隻船,人們就如同這船上的乘客,一旦上得船來,便身不由己,隻能跟著潮起潮落,隨波逐流。岸邊曼哈頓島上的高樓大廈,如同一片片過眼煙雲,從船邊掠過,漸行漸遠。

今後幹什麽呢?還回來掃街嗎?幹點自己愛幹的事?什麽是自己愛幹的事呢?這些年來,想過自己到底該幹什麽嗎?

孟先生意興闌珊,興趣索然回到了他的公寓,那公寓有個十分好聽的名字,鹿門公寓。他推開窗戶,隻見一輪明月冉冉升起,這才想到,昨天是中秋節。窗下,花園裏的一草一木在月光下都清晰可見,花園裏的噴泉仍在假山石之間嘩啦啦地湧出,再往遠些,是一片蒼鬆翠柏,在月光下被披上了一層銀色。這一切,顯得格外幽靜。

然而孟先生此時卻並不覺得這些有什麽詩情畫意,剛才在船上的那些問題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他覺得在家呆著實在是百無聊賴,便到車庫裏開出他那輛敞篷保時捷911.480馬力的車子從零加速到80英裏的時速隻需不到四秒的時間,他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是風馳電掣,漫無目的的沿著高速公路向前開著。

一個多小時後,他發現他已經穿過了紐約州,開到了賓州。他對賓州的地理很熟悉,三拐兩拐,開進一個幽靜的公園,停了下來。他放倒車座,仰麵朝天,盯著那一輪明月,腦子裏又浮現出那些困擾他的問題。

幹點自己想幹的事?回學校去,去讀自己喜歡的文學專業?繼續寫詩?成立個詩社?以詩會友,和李先生,王先生幾個好友交流寫詩的體會?除了自己擅長的五言詩外,再探索七言詩和其他的風格?他忽然想起,上學時選修English Poem 時,老師談起過意象派詩的鼻祖,埃茲拉•龐德,他曾經在這附近的賓州州立大學學習過,應該就在這附近住過。他的那首詩,在地鐵站內,令許多人為之傾倒。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 black bough.

這幾張臉在人群中幻景般閃現;
濕漉漉的黑樹枝上花瓣數點。

然而在現實中,華爾街上,風雲變幻,盈虧莫測,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是否還應該去那裏推波助瀾?我還是應該像龐德這樣,給後人留下些文字,百年之後或許還有人記得。。。。

孟先生思前想後,舉棋不定,不知不覺已近午夜。 遠處公路上的車燈已然稀稀落落,環顧四周,悄無一人。他起身開車,上路回家。一路上,他沒有像來時那樣把車飆得飛快,而是慢騰騰地開著,任由別的車輛擦肩而過。他腦子裏一幕幕的浮現著今天所經曆的情景,Trinity 教堂的鍾聲,渡口的喧鬧,鹿門的月色。。。。心底不禁緩緩湧出一首七言古詩。

回到家中,他立刻把它打入電腦,發給幾個好友:

《夜歸鹿門山歌》
山寺鍾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路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
岩扉鬆徑長寂寥,惟有幽人自來去。

下署,孟浩然。

孟先生推開窗戶,一輪皓月高懸當空,它似乎並不知道今天世界上發生了什麽事,還是那樣亮,那樣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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