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無痕
一劍無痕
給紉秋蘭版主說要認真寫篇文章，本以為是件不難的事情。
一劍大意了，renqiulan 看上去是個普通的拚音，等大家叫出“秋蘭”，我才明白此名來自《離騷》：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常有人谘詢我給新生女孩取名，或者將他們取好的名字讓我看好不好。這些名字中很多都從《離騷》中來。很難啦，因為自明國初年開始，就有人這麽幹。好名字都被她們用過了。處在21世紀，能從《離騷》找名字，確實不易。至少說明，renqiulan是個有非常認真審美感的人。
駟馬難追啦，還得寫。首先必須政治正確，這次一劍不談故國，隻談神遊。免得有妄議論壇活動的嫌疑。
所謂神遊，一定不是真實的故地重遊。像老鍵同學站在某個真實老房子前麵，被昔日往事惹出了情感，然後感慨萬千，寫詩作詞。嚴格第講，不能稱為故國神遊。 所謂神遊，應該是純屬精神層麵的，真實身體的出現一定會破壞畫麵。
不信? 我舉例說說。第一篇就是蘇東坡的《赤壁懷古》
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 ，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個人感受可能不一樣哈。對我來說，這首詞的畫麵被描繪得讓赤壁離觀察點很遠。至少鏡頭懸掛在高空氣球或飛機上。這樣你才能去感受“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感受“江山如畫”。
讚同許多人的說法，這首詞寫得“氣勢恢宏”，尤其是上闋。老蘇當時之所以能這樣寫，關鍵在於他能神遊，讓眼光從現實的空間上拉遠。於是再觀赤壁，再看長江，舞台道具而已啦。
也有人更喜歡下闋，認為更加狂放。是的，作者在下闋裏將鏡頭從時間上拉遠。讓自己和三國時期的大都督周公瑾同時出現在同一鏡頭上。能和周都督並肩而坐，老蘇自然爽。但是你問過人家小喬同學願意嗎？
讓我感到有點不協調的是，這兩人在曆史光芒方麵不屬於同一光譜。對，你要說書法，詩詞，文學，老蘇絕對厲害。但老蘇描述的周瑜不是藝術周瑜，“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帥哥，英雄，軍事家！以江南一隅，憑借赤壁長江天險抗擊當時不可一世的曹操，重要的還不限於周郎年輕周郎帥，而是他那無畏的氣概。
老蘇那天估計喝多了，居然要把自己強入到畫麵中去當配角。弱了，老蘇，“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 一劍給你說句實話吧，我滿眼看到的是金童玉女，公瑾小喬，滿眼的檣櫓灰飛煙滅。沒人管你老蘇早生華發，管你人生如夢，月亮更沒空和你幹杯。不是你不厲害，而是主角光芒太甚。
如果有蘇粉，千萬別罵我打擊我。老蘇神遊的還有一篇名作《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千古佳作啦。後來也有不少人寫中秋月，但誰也超過不了老蘇。老蘇這次學精了，沒請周瑜和小喬過來客串。 不然弄一句“遙想小喬當年，膚白如雪....”, 又沒人和老蘇一起“千裏共嬋娟”了。
我最喜歡是老蘇的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也算神遊。每每讀之，在“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的結句地方，我鼻子都是要酸一下。
有點扯遠了，回到“懷古”這個主題。今天要說另一個人，沒有他，估計蘇東坡不會那樣寫赤壁。此人就是蘇東坡的政敵，文學界的大哥王安石。
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去關心王安石當時為什麽要變法，如何去變法，以及變法的成敗。大家關心的是這個變法如何讓蘇東波被貶，後來王安石也被貶。對於詩人，被貶是個好事，可以讓他們寫出佳作。
王安石與蘇東坡不同的地方是，蘇東坡在逆境時往往神遊得很狂放，像個彈簧，壓他越緊，他跳得越高。王安石相反，他被貶的時候，說出的話無比安詳：
《書湖陰先生壁二首·其一》
茅簷長掃淨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
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
平日，這位改革派人士也是冷靜得驚人。很多文人墨客到了項羽辭別烏騅馬的地方都要哭幾聲的。哭不出來，怎麽也得感慨一番。一劍去過那裏，想著那個故事，心裏很為項某人歎息：你Y忒沒出息了，居然弄不死劉邦那流氓！
但是，王安石在那裏留下了如下的詩篇，態度冷靜讓人顫抖，思維明銳得讓人折服。確實，當初項羽真要回到江東，也絕不會有什麽卷頭重來的事情。
《疊題烏江亭》
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
江東子弟今雖在，肯與君王卷土來？
我估計像山水蒼茫同學那樣喜歡寫詩的都寫過讚花的詩篇。荷花，蘭花，菊花都是寫詩的好題材。最火的應該是梅花。比如“若為化作身千億，灑向峰頂望故鄉”，多麽豪放。“”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多麽淒美。
但是王安石冷靜地寫了這首《梅花》，沒有懷古，沒有神遊，但能讓你讀之不忘：
《梅花》
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不能說王安石不會懷古，不會神遊。選一首，看看他在這方麵的格調：
《桂枝香·金陵懷古》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裏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裏，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有”“故國”，有“神遊”，還有奔騰不息長江水浪猛淘沙。空間場麵和蘇東坡那個赤壁懷古差不多，但王安石在時間方麵安排的角色不是光芒四射的公瑾小喬，而是曆史色彩相對暗淡的六朝舊事。這位改革家居安思危太過分了。怪不得北宋當時那麽好的經濟環境，那麽高的GDP,他非要忽悠皇帝去搞改革。
不多說這首詞了。看看他的政敵和文友蘇東坡同學讀過以後是什麽態度：
宋代楊湜《古今詞話》中寫到：金陵懷古，諸公寄詞於《桂枝香》凡十三餘首，獨介甫最為絕唱。東坡見之，不覺歎息曰：" 此老乃野狐精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