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項天歌本文轉載自：國家人文曆史（ID:gjrwls）
老電影《地道戰》中有句讓人看了想笑、笑過又想哭的台詞。當敵人來進犯，民兵隊長高傳寶在大槐樹下敲鍾示警，說來的有“一百多鬼子，二百多偽軍！”
日軍“山田”與偽軍“湯司令”。來源/電影《地道戰》截圖
偽軍，是日軍羽翼下好幾支軍隊的統稱，一般認為其主要分為四大塊：偽滿洲國軍、偽國民政府軍、偽蒙疆聯合自治政府軍、華北綏靖軍。這是因為日本對華的一項重要政策就是打破中國統一狀態、防止出現強大政權，所以在其侵占的中國國土上，日軍也成立了大大小小的偽政權，盡量把其占領下的中國撕成碎塊，這些偽政權麾下自然也就有形形色色的偽軍。
據國民政府統計，抗戰勝利時僅在中國內地的偽軍人數就高達118.6萬，再加上關外的和已經被殲滅的偽軍，數量粗略估計在200萬人以上。要知道，抗戰勝利時在中國的日軍總數才185萬，這還是把日本中國派遣軍、中國方麵艦隊、關東軍等一係列海陸軍都算上得出的數據。
抗戰十四年，出了偽軍兩百萬。隨著日本的投降，這兩百萬偽軍也就成了喪家之犬，不得不尾隨日軍放下武器投降。抗戰勝利後，日軍的戰犯留下審判、戰俘分批跨海被遣送回國，那偽軍的結局又是什麽呢？
這四塊偽軍中資曆最老的當屬偽滿洲國軍。1932年3月1日，偽滿洲國在長春成立，隨後開始組建偽滿洲國軍，算是偽軍中的“前輩”。早期的偽滿洲國軍是由九一八事變後被俘的原東北軍官兵改編而來，後來經過裁汰整編，補充了日本在偽滿洲國強拉的壯丁。這些被逼著上戰場的士兵，士氣不可能高到哪裏去，再加上日軍對中國人戒備心理較強，偽滿軍的裝備、訓練一直比較拉胯，戰鬥力自然也高不起來。
作戰中的偽滿軍
偽滿軍也就能在東北搞點治安戰，真碰到硬茬子，弱點就暴露無遺了。1932年，日軍進犯熱河長城一線，跟著上戰場的偽滿軍根本打不過撤到關內的東北軍；後來日軍上山要剿滅抗聯，跟隨的偽滿軍隊跟抗聯一打照麵就潰散，被日軍斥責為廢物；1939年，日蘇爆發諾門坎事件，日軍抽調蒙古族“精銳”組建一個興安師，又在各級派上大量日本軍官壓陣，結果被蒙古人民革命軍打得滿地找牙，隻剩下200多人被收容回來，接替的偽滿混成旅甚至發生嘩變，一個營200多人殺死日籍軍官後投奔蘇蒙軍。1944年末，日軍從偽滿軍中重新抽調“精銳”組成的1.6萬人“鐵石部隊”，裝備比華北的日軍都齊全，進入華北麵對八路軍時，表現依然乏善可陳，甚至出現了6000餘人包圍八路軍一個連卻讓後者趁夜色逃脫的戰場奇聞。當1945年8月蘇聯對日宣戰，偽滿軍總數已經發展到十萬以上，另外還有十萬左右的偽警察。數量不重要，這時的蘇聯紅軍如摧枯拉朽一般，這點偽滿軍都不夠練手的。在鄉村的大部分偽滿軍被打散成了土匪，而盤踞在城市的大部分則隨日本一起成了蘇聯紅軍的俘虜，後來相當多的一部分被中國共產黨收編改造，加入東北民主聯軍。“鐵石部隊”是個例外，他們早就被軍統人員盯上，也樂得給自己留後路。在蘇軍出兵東北時，“鐵石部隊”在山海關內當即控製日籍軍官並宣布起義，國民黨任命其為“山海關先遣軍”後，軍隊重新開回東北準備搶占地盤。
隨著國民黨軍隊乘坐美軍飛機輪船抵達東北，原偽滿軍中的不安定分子開始軍心浮動。1945年底，不少中國共產黨收編的偽滿軍受國民黨引誘叛變。在齊齊哈爾駐紮的我軍一個警備旅，1600人裏叛變了700多人；吉林敦化我軍八個大隊叛變了七個半，隻有一個朝鮮族中隊沒出問題。陳雲在給東北局的報告中，認為北滿四省號稱有44000部隊，實際可靠的隻有11000。林彪在電報中甚至如此形容：“我軍收編的舊武裝，一到與敵接近時，即叛變投敵。”所以，一些所謂“中國共產黨靠收編原偽滿軍發展壯大”的說法完全是顛倒是非。收編的偽滿軍不僅大部分投靠了國民黨，另一小部分也因為叛亂給中國共產黨造成了重大損失。1947年7月，國民黨東北行營主任熊式輝手下收編的偽滿軍警已經超過10萬，編成13個保安區，後又編成12個暫編師，占上暫編30師、暫編50到60師的番號，混在國軍中打內戰。再多的番號也沒用。1947年秋，暫編51師師部被解放軍殲滅，番號被取消，剩餘兵員被拆分；1948年2月，原“鐵石部隊”組成的暫編58師在營口起義，被整訓改編後加入人民解放軍，後來入關追殲國民黨殘敵；在1948年底的遼沈戰役中，剩下的10個原偽滿暫編師全被殲滅，曾經的偽滿軍主力至此煙消雲散。在所有偽軍中，汪精衛政權下的偽國民政府軍可以說是最正牌的。1940年，汪精衛在日軍刺刀下上演了一出“還都”大戲，在南京就任偽國民政府主席，正式淪為漢奸。汪精衛與蔣介石爭權奪利之時，就吃了不掌握槍杆子的虧，現在靠當漢奸成了一把手，自然很重視軍權。為擴張軍隊，汪精衛對國民黨軍隊大加招攬，吸引了不少不受重視的國軍將領帶建製投奔。汪精衛又從被日軍俘虜的國軍裏挑了兵員，再加上收編了一些此前的偽軍，在此基礎上組建了自己的“和平建國軍”。
和平建國軍閱兵式
為與蔣介石爭奪正統，汪精衛政權的很多元素都是在原國民政府基礎上改造的。比如“國旗”，就是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加個黃色小三角，寫著“和平反共建國”六個字；軍旗則是給上邊加個白色十字貫穿中央。時有歌謠諷刺道：“國旗竟有辮？例子確無前；貽羞全世界，遺臭萬千年！”帶著“辮子”的偽軍軍旗
有了日本人的支持，汪精衛建軍的工作很順利，據國民政府軍政部統計，到日本投降時，“和平建國軍”已經有65萬人，主要編成六個方麵軍，配合日軍控製著浙江、安徽、江蘇等廣大地區。國民政府對這塊大肥肉早已垂涎欲滴，早在1944年冬日本敗相已露時，蔣介石就提出“我軍反攻期近，對於偽軍策反應有統一辦法”。這塊大肥肉對國民政府也是投懷送抱，汪精衛於1944年11月病死後，繼任者陳公博就以“反共”為招牌，喊著“不管時局如何緊迫，都不可改變和平反共救國的方針”，借此哄抬自己的價碼。等到日本投降，陳公博幹脆給蔣介石發密電，請求其將偽軍各部“均委以國軍番號，以防止共產黨軍隊接收”。蔣介石也沒客氣，於1945年8月10日到11日連續發布三道命令，令各戰區“以主力挺進解除敵軍武裝”；令“各地偽軍，應就現駐地點負責維持地方治安”；令八路軍及一切抗日軍隊“應就原地駐防待命，其在各戰區作戰地境之部隊並應接受各戰區司令長官之管轄，勿擅自行動”。
陳公博
偽第一方麵軍，被國民黨第三戰區收編，搖身一變成了“南京先遣軍”，大搖大擺地開回南京城。但蔣介石要兵不要官，偽司令任援道當了一段的“南京先遣軍”司令後被調離，成了沒有實權的軍事委員會中將參議。任援道隻好花錢消災，舉家逃到香港又遷往加拿大，好歹算是混了個善終。偽第一方麵軍的士兵們大部被並入國軍第71軍，後來在東北幾次戰鬥中覆沒又重建，最終於1949年11月覆沒於廣西。偽第二方麵軍，被改編成“先遣第二路軍”，依然安排在蘇北固守等待國民黨“接收”。但這裏的新四軍也不是好惹的，1945年11月，這支軍隊的主力第一軍被團團圍困在鹽城，經過勸說後於戰場起義，被整編進新四軍，也算修成正果。偽第三方麵軍先被編成“先遣第四路軍”，依然在山東省內活躍，在1945年底被八路軍殲滅大半，不得不改編為山東保安第二縱隊，後來又編為整編第96軍。1948年9月，在解放軍攻打濟南的隆隆炮聲中，該部戰場起義，幫助解放軍實現了“打到濟南府，活捉王耀武”的目標，自己也被改編後加入解放軍，還參加了渡江戰役，把紅旗插上了總統府。偽第四方麵軍被改編為“新編第三路軍”，其司令張嵐峰還得到了蔣介石的接見，享受了共進午餐的待遇。1946年5月，頗感激知遇之恩的張嵐峰帶領部下進犯預備解放區，被殲滅大部，後來被縮編成“保安第三縱隊”，於1947年1月被解放軍包圍殲滅，張司令自己則被俘虜，後來病死在功德林戰犯管理所。汪偽第五方麵軍的待遇算是好的。由於司令龐炳勳一直腳踩兩隻船，和蔣介石多有勾搭，所以1945年8月日本一投降，這支部隊就被收編，成為“華北先遣軍”第一路軍，後來被解放軍全殲。第六方麵軍司令則被改編為新編第四路軍，司令是曾經炸毀慈禧陵墓取寶的孫殿英，這支軍隊覆沒於解放軍解放河南湯陰的戰鬥中，孫殿英也成了戰犯，後來死在獄中。前邊提到過，汪記偽國民政府在編製上刻意模仿國民政府，軍隊上也是一樣。比如國民政府財政部下曾有個裝備精良的稅警總團，汪精衛的左膀右臂周佛海也建了個偽稅警總團並牢牢控製在手裏。有軍隊就有談判的本錢，周佛海依靠這支軍事力量和偽上海保安隊等占據上海，抗戰勝利後被蔣介石任命為上海行動隊總指揮。但他沒能風光太久，在全國人民懲治漢奸的呼聲中被逮捕判處無期徒刑，病死在獄中；偽稅警總團則被軍統改編為特別行動隊，最終隨著軍統覆沒於解放戰爭。抗戰勝利時，有大約一千人的偽稅警總團隊伍駐紮在東海縣，宣布脫離偽軍起義，最終被改編成新四軍的一個團，為稅警總團這四個字留下了最後一抹亮色。早在1936年，一直追求蒙古獨立的德王就在日本顧問指導下，在今天的內蒙古中部成立了“蒙古軍總司令部”，並從關東軍和偽滿洲國處每月領取30萬元補助。有錢就好招兵，四個月內，德王麾下的軍隊就擴充到1.3萬人。
投靠日本的德王
不過，這位德王的獨立企圖並沒有實現。為招攬更大的漢奸，日本的政策是保持內蒙古自治而不獨立，在1938年10月製定的《對蒙政策要綱》中，日本軍隊是這麽表述的：“給予蒙疆政權內政上的自主權，但又要是屬於中國聯邦的一員，避免成為形式上的獨立國家，其範圍包括內蒙西部地區和察南、晉北。”所以即使再不樂意，德王也得奉南京的汪精衛為正朔，他的辦事處隻能掛牌“蒙古聯合自治政府”。汪精衛是日本人的奴才，偽蒙軍則是奴才的奴才，檔次更低。這批偽蒙軍不用向汪精衛匯報，其匯報對象是日本駐軍。不過，日本駐軍並不信任這批人，所以偽蒙軍的規模也一直不大，就一萬多。等到1944年，日本敗相已現，德王反倒跟偽滿洲國的蒙古武裝勾搭起來，想等日本失敗後他們統一起來，實現真正的獨立。真等到日本失敗，這出戲就輪不著偽蒙軍唱了。1945年8月8日，蘇聯對日宣戰，蘇聯紅軍在攻入偽滿洲國的同時，也分了一路進攻日本駐蒙軍，同樣摧枯拉朽。八路軍也沒閑著，8月23日，晉察冀軍區的部隊發起反攻，一舉攻下張家口，跟蘇軍在張北勝利會師。德王逃亡北平，後來又輾轉進了撫順戰犯管理所，等特赦出獄後當上了內蒙古文史館館員。至於那一萬多偽蒙軍，本來也沒多少分量，在蘇軍與八路軍的夾攻下成為曆史的塵埃，再也沒能興風作浪起來。與偽蒙軍同樣是奴才的奴才的還有華北綏靖軍。這支軍隊還有個更廣為人知的名稱“皇協軍”，在各類抗戰劇中都是醜角台柱子，是由漢奸殷汝耕的“冀東防共自治政府”下轄軍隊與齊燮元的綏靖軍演變而來，於1943年正式定名華北綏靖軍。閻錫山麾下的兩個師又帶槍投奔，遂分化為晉綏係和綏靖係兩個派別。
影視劇中的華北偽軍。來源/電視劇《地下交通站》截圖
這支華北偽軍主要跟著日軍“掃蕩”抗日根據地，國民黨對其沒那麽大敵意。抗戰勝利時，華北偽軍也各奔原主，綏靖係的被國民政府改編成“華北先遣軍”第九路軍，晉綏係的則回到閻錫山麾下，搖身一變成了中國軍隊。1945年10月，曾經的華北偽軍甚至參加了日軍華北方麵軍的投降儀式，鬧出了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華北偽軍離解放區近，覆滅也比較早，隨著解放軍南下而紛紛被殲滅。隨著日本投降，還有一個很特殊的現象，那就是日軍要留下為國民黨服務。當時中日是敵國，某種意義上說，這些日軍可以算是廣義上的“日本偽軍”。日本鬼子能變成偽軍，那是有雙方支持的。日本那邊，岡村寧次在投降後不久就被聘為國民黨政府顧問，為打內戰出謀劃策；國民黨這邊，也想用上投降日軍的力量，一拍即合，留下投降的日軍參與國共內戰就成了一段荒謬的曆史。1946年1月，國民政府相繼頒布《中國境內日籍員工暫停征用原則》和《補充日籍人員征用規定》，算是給留用日軍找了個合法化的借口。
岡村寧次
侵華日軍畢竟血債太多，留用一事被公開報道後引發輿論嘩然，也引起了美國的驚詫，國民政府的留用計劃沒能實施。隻有留日出身的閻錫山比較強，幾經拉扯留下幾千日軍組成“第十總隊”抵抗解放軍。他甚至留下日本武士當自己的衛兵，宣稱一旦太原被解放，就讓這個忠誠的武士打死他。當時在解放軍中也有一些日軍戰俘，號稱“日本八路”，不過二者是絕不能相比的。共產黨實行來去自由，“日本八路”都是自願留下，要麽在侵略戰爭中受夠了殺戮，要麽在東北解放後看清楚了自己也是受壓迫的人。閻錫山留下的那批人是靠的高官厚祿，加上日軍軍官的連哄帶騙，二者是誌願軍與雇傭軍的差別。雇傭軍當然打不過誌願軍，更打不過解放軍。1948年7月，解放軍發起晉中戰役，炮火覆蓋後發起白刃戰，全殲了第十總隊這支雇傭軍。其首腦元泉馨被刺刀捅傷後萬念俱灰，在其要求下，其副官開槍結果了他的生命。此戰之後，太原的解放不再有懸念。至於那位找了日本武士做警衛、“誓與太原共存亡”的閻錫山，在太原解放前還是登上了逃跑的飛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