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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怎麽好意思說我是藝術家?

(2023-01-22 12:03:27) 下一個

 

 

 

怎麽好意思說我是藝術家?

 

文 | 陳丹青

 

一個人不可以隨便講自己是讀書人。我和書發生關係,是因為這些年寫了幾篇文章,湊成書,人家就說:你是寫書的,抵賴不掉。有人忽然把我說成是優秀的散文家,這真是要命——我不過當了寫作的客串,但要我對人家說“我是讀書人”,這句話說不出口。
 
我碰到王安憶,發現她和我同屆,我們立刻有個默契:我們都沒讀過書。但是,我畫起畫來,她寫起小說來,莫名其妙都混到一點名氣,很奇怪的一件事。道理很簡單,就是,“文.革”結束,非常荒涼。斷代,沒有人,我們就混出來了。

大家知道上海、北京從前都有舊書店,作家阿城非常熟悉北京的琉璃廠,他說他的讀書經驗就是在上世紀50年代,下課跑到琉璃廠看雜書,就站在那兒看。上海有一條福州路,民國時期遺留的舊書店一家連一家,很多宋版書、明版書、清版書。我小時候經過這些舊書店,還能看到,雖然解放後公私合營,但世世代代舊書店的味道都還在。“文.革”開始,一夜間搗毀、關閉,沒有了,現在琉璃廠還在,福州路還在,但再也恢複不了幾十年、上百年開下來的那種舊書店格局。
 
我前年到東京,問人家哪裏是舊書店街?說是在神保町。我坐著地鐵去,一出來看到那條街,立刻想起小時候的上海福州路。神保町家家書店都很舊,小得要命,老板坐在書堆中,整個空間大概就像這張桌子那麽大,在那兒吃便當,弄個小電風扇,一個小燈泡掛著。他不是窮,不是破爛,他是擺譜,他真的有譜可以擺:我這是多少世代的舊書店!
 
這就是咱們一天到晚說的人文積澱。我們這兒呢?全毀了,好好的傳統,沒了。

我說自己不是讀書人,也有點說反話的意思——前麵一句是老實話,後麵一句是反話——讀書是很安靜的事情,房間裏有人,一點聲音沒有,肯定在讀書,現在變成看電腦。看電視有聲音,吵得要命——論教養,你如果真是讀書人,你不會講出來,不會告訴別人。
 
你讀書也好,弄藝術也好,不要弄成一個身份——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你會畫畫,你會做兩行詩,或者你會彈鋼琴,不要和人家說。這是我到國外才學會的。國外很牛的人站在你麵前,害羞得要命,明明弄了四五十年這個專業,他拚命躲,不講,我才知道:原來教養是這個樣子。但我們這邊不是。我出國前,從沒當麵聽到哪個人說:我是讀書人,我是知識分子。很少有人說這句話。
 
 

1992年回國後慢慢交些新朋友,我發現真有人會說:我是做學問的,我是讀書人,我們讀書人怎樣怎樣,我是藝術家,我是雕刻家,我是詩人,我是作曲家……我聽了,好害臊:這怎麽好意思說出來呢?而且名片上還印著“某某畫院二級畫師”,然後打電話來:丹青啊,我通過一級畫師了,咱們吃飯、喝酒。這等於名片上告訴你說:我是處長,我是局長,我是廳長。我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怎麽會變成一種風氣:一個人的身份那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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