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與曆史:
四個人的百年中國
相比專業史書,文學往往更能成為曆史最好的見證。正如這四部作品——王鼎鈞的四卷回憶錄,齊邦媛的《巨流河》,沈亦雲《亦雲回憶》,黃仁宇《黃河青山》,往往成為人們理解民國以來百年中國曆史的首選。
為什麽會如此?王鼎鈞的一段話可以作為答案:文學作品要發乎情,曆史家則不必費太多精神料理個人感情,不管是一家哭、一路哭,哭聲對曆史家並不重要。而文學家諦聽哭聲,陪伴啼哭的人,或者與之同聲一哭……
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從大陸到台灣、海外,從民國一路走來,在“流亡”中見證了一個動蕩的時代。齊邦媛認為:“我們這一批人,兩代退居海隅,卻從不認為自己是失敗者,因為我們心靈自由,終能用文學留見證。”
先知書店特別推薦“文學與曆史:四個人的百年中國”係列,從個人與文學的見證中,觸摸一個更為真實的百年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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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雲《亦雲回憶》
▲1913年,沈亦雲、黃郛夫婦在天津 | 選自《亦雲回憶》
沈亦雲是一位被遺忘的民國傳奇女性,她是一個時代大潮裹挾下的女人,曆盡風雲:長成之年,正逢辛亥革命,因理想而組織女子敢死隊;自嫁給民初政壇風雲人物黃郛,從此一生的命運,就再也無法與整個近代史分離......史學家唐德剛把她列為民國最值得看的三個傳奇女子之一。
她身處一個曆史“暴風眼”中的家庭,她寫家史,即是在寫國史。她的丈夫黃郛與孫中山、黃興關係密切,更是蔣的“拜把子兄弟”,曆任要職,上海光複、護國之役、北伐戰爭等改變曆史、國運的關鍵事件從不缺少他的身影。卻因為時常身居幕後,被史家屢屢忽視。作為蔣氏的“政治靈魂”,亦雲筆下黃郛的艱難處境,也從側麵反映了蔣最終失敗的原因。
沈亦雲用一種人性的尺度,史家中少有的識見,寫下她的親身回憶《亦雲回憶》,娓娓道來那些即使一流史家也難以評判的曆史公案——促成辛亥和議的各方因素,革命之時的一般民氣,濟南慘案的幕後隱情……這是對中國近代史的重新丈量。
沈亦雲說,“曆史的尺度,可能為人道的尺度”。這部《亦雲回憶》,雖述國事,卻飽含人性的關懷;說人道事,皆是曆史的溫度。蔣公評價:“其於逝者心事,實能推見至隱。”
也正因此,胡適讀罷後歎道,亦雲筆下個人播遷中的國變家憂,唯有李清照千古名篇《金石錄後序》可相比擬——兩個傳奇女子的才情、境遇都是如此相似:
丈夫早逝,因國變而流離,又在流離中艱難地保存成箱資料:她們的寫作為一份共同的情感回憶,也為文化、曆史之存續。正如亦雲所說“可珍貴之史料,其間實含有可珍貴之人情”。也因此,這本《亦雲回憶》更顯得難能可貴。
這是一份極具可信度的真實回憶,融合微觀的自傳和宏大的曆史變遷,沒有枯燥的說教,隻有個人活生生的經曆。插入亂離中留存的大量珍藏函電史料加以佐證,非那些信口開河的所謂史書可比。
書稿曆經十年寫就,幾經增刪補正;沈亦雲的文字本就頗為典雅,又由口述史大家唐德剛協助整理成稿,可謂可讀性和曆史價值的雙重保障,使本書兼具文學的生動與曆史的厚重。
由於作者特殊的身份,曆史的糾葛,讓這部書直到在海外出版半個世紀之後,才在大陸首版,目前已全網斷貨,先知書店取得獨家授權,僅剩最後的少量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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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仁宇《黃河青山》
▲黃仁宇19歲時照片,那時他還是天津南開大學的學生
學“成功者”的方法,不一定會成功;但避開“失敗者”走過的路,大概率能避免失敗。一直以來,我們讀傳記,常熱衷於記載種種輝煌的“成功者”傳,然此類傳記,往往容易文過飾非,誇大其辭;相反,“失敗者”的傳記則更加真實,尤其是“失敗者”的自傳。比如——黃仁宇。
他是史學界在中國大陸影響最大、名聲最著的一人;他的史學著作《萬曆十五年》堪稱現象級暢銷書。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作家,卻寫了一部“失敗者”的自傳回憶錄——《黃河青山》。
在這本書中,黃仁宇寫自己愛情的失敗、戎馬生涯的失敗、求學的失敗、工作的失敗……直到《萬曆十五年》的出版,“失敗”才逐步改善……在此不禁要問,為何黃仁宇隻強調自己的人生失敗?
黃仁宇說,他的個人失敗,是20世紀中國遭受挫折的一種個體反映。"我寫回憶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說明我的背景,為了特定的曆史史觀。"
事實上,黃仁宇是在用自傳,解釋他著名的觀點——“大曆史觀”。在本書中,黃老不但追憶個人生平經曆與學術誌業之奮鬥過程,還將其以往散見於諸多著作中的觀點綜合起來,一一闡明,是 “大曆史觀”的直接解釋。
他“大曆史”形成的經過,也與他個人一生的際遇感受是分不開的。
他每次遇到的挫折都勾起往年一連串的心靈創傷,他整個回憶錄的主題就是“屈辱”。他個人的屈辱,民族的屈辱,他個人被誤解而遭到的冷遇,與民族的被誤解而被洋人看扁,交織在一起。他將痛苦感受升華,形成自己“大曆史”觀。
本書所闡釋的“大曆史觀”,是將曆史的內在邏輯和當下作比較,從而對未來社會走向,作出長遠判斷的思維方法。用曆史的發展軌跡比對“人生”,從古今中外的曆史因果中洞察過去與未來。
史學大家餘先生稱黃仁宇為“奇俠”式的學者;獨立史家張宏傑更是不吝讚美:“他的洞察力、悟性、歸納能力、綜合能力、“通感”能力是罕見的。他強烈的問題意識和勇氣,他將學術成果通俗化的本領,無人能出其右。”
美國大文豪厄卜代克,形容黃仁宇的文筆仿佛具備卡夫卡的夢幻特質。他的文字真誠、幽默,處處有機鋒;筆法人事交融、前後穿引,沒有絲毫學究氣,就算毫無學術背景的人也能讀的酣暢淋漓,且有一種“欲罷不能的參與感”。
黃仁宇的文筆在曆史學家中堪稱頂尖,優美宏大中有一種深刻的悲涼,沒有體驗過他的動蕩經曆,就注定無法理解他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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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邦媛《巨流河》
▲在武漢大學讀書時的齊邦媛
從東北到台灣,一個女人的一生,埋藏了一世紀的兩岸悲傷。
齊邦媛,邦媛者,國士也。齊邦媛女士是台灣文學和教育界最受敬重的一位前輩,弟子多稱其為“齊先生”。
一九四七年,齊先生到台灣,買的是來回雙程票,未料就此定居超過六十年。六十多年來,齊先生念念不忘當年事:唱著《鬆花江上》的東北流亡子弟、二十九軍浴血守華北、保衛武漢時的民心覺醒……那個讓齊先生引以為榮,真正存在過的,最有骨氣的中國。
六十多年後,齊先生在80歲高齡開始動筆,曆時四年寫出了回憶錄《巨流河》。齊先生一些個人的豐沛感受,正好填補了很多大陸作品的空白,和一個教科書上看不到的時代:紈絝子弟張學良、艱難抗日、飛虎隊、美國及時宣戰、台灣戰後經濟建設和政治治理……
很多回憶,都和教科書建立的認知不一樣。很多問題,似乎都可在這裏找到答案:建國之前,建國之後;台灣大陸一脈相承,卻又格局迥異;台灣繼承了民國之風,延續了民國文化……
25萬字的《巨流河》,其中一半是抗戰流亡的家國悲歌,一半是來台墾拓的踏實腳印。
這是一部讓許多人淚流滿麵的書。據說,俞敏洪看完本書痛哭流涕。
本書出版之後,作者收到數百封來信,幾位已90多歲。他們老淚縱橫談當年事,那雖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時代,也是一個令人懷念的有骨氣時代。
對大陸讀者來說,《巨流河》是一種極為少有的閱讀體驗,因為大陸少有人這樣講曆史。表麵上,它是一本個人回憶錄。實際上,它還包含兩個更大的主題:中國近代史上的國破山河在,二戰後台灣的經濟起飛。
本書以曆史親曆者角度——從東北的遼河開始,在日軍炮火中輾轉大半個中國;又在國共內戰硝煙中,從大陸漂流到台灣的啞口灣——記述了縱貫百年、橫跨兩岸的曆史變遷,和埋藏其中的國人苦難、悲傷,及風骨。
王德威後記說,這本書“如此悲傷,如此愉悅,如此獨特”。本書豆瓣評分9.1分,今日大陸讀者能讀到此書實在是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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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鈞《王鼎鈞回憶錄》
王鼎鈞經曆了1940年代各種戰爭,曆經長途奔波的曲折和坎坷:遼沈戰役、平津戰役、在天津被俘、俘虜營訓練、徒步行走膠濟鐵路全線至青島、最終從上海遠走海外……一路上,各種危機、衝突頻發,各種艱難、意外互相糾纏,一個個場景震人心魄。
少年王鼎鈞麵臨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的局麵,在集體話語體係下,他困惑不已。後來王鼎鈞去到台灣,又因為“曆史問題”,長期被監視居住。即便五十年代後台灣經濟起飛,社會環境活泛了許多,在王鼎鈞看來,仍然有無形的網罩著一切。
1978年,王鼎鈞受邀到美國大學任教,臨行前,這位已過知天命之年的知識分子向幾位高級特務坦言,“蔣家第三代不宜再執政了,因為人民會厭倦”。
在時代潮流衝刷之下,經過大破大立,王鼎鈞最終認同了現代文明價值。這條路飽含著一個普通的中國人在過去的二十世紀所經曆的痛苦和所懷抱的夢想、希望,他走得很苦,但是最終畢竟突破了大山阻隔。
1992年,年近七旬的王鼎鈞開始撰寫個人回憶錄,2009年,四卷回憶錄收筆。他用“等了一輩子的自由”,寫盡二十世紀中國人的因果糾結、生死流轉。王鼎鈞說:
“我沒有那麽重要,我是想借自己的受想行識反映一代眾生的存在。希望讀者能了解、能關心那個時代,那是中國人最重要的集體經驗。”
抗戰八年一本書,內戰四年一本書,台灣三十年一本書,移民出國也是一本書,這就是這套“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的由來。
這部書所寫的20世紀中國百年史的博大題材,能真實呈現,就殊為不易,而鼎公的文筆,以台灣散文“崛起的山梁”著稱,以格局和氣象見長,更讓這部書洛陽紙貴。
齊邦媛:《昨天的雲》是實際人生,是父母嗬護的童年,到戰爭洗禮,炮火中初識折腰大地的歲月升騰而成,其中充滿了人間至深至純的情義。
朱西寧:今人每謂抗戰精神,皆多簡化為艱苦奮鬥,那可僅能言其表相,唯《怒目少年》得其真諦,故能顯現真相,這就是散文大家的意境。
王奇生:《關山奪路》讓我感到意外的驚喜。文學的求美、史學的求真、哲學的求解,王鼎鈞先生以回憶錄的形式恰如其分地呈現出來。不見煽情,不見呐喊,平心靜氣,卻觸及靈魂。
高華:《文學江湖》一書,既是為曆史做見證,也給我們啟示和教益,讓我們知道一個普通的中國人在過去的二十世紀所經曆的痛苦和所懷抱的夢想、希望。
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告訴人們的是真話,是大時代中每個人真實的心理所受到的傷害,他一點一滴地把“曆史上最大的騙局”揭露給世人看。許多不明白的問題,老人們不能講的場景,都在他的書裏寫了出來......
三聯編輯李昕說,“這部書,簡直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們當即決定加入版權競爭。同時,我承諾,盡最大努力保持作品原貌不變。”這才有了這套書的大陸版。
大人物屬於曆史,小人物屬於文學;曆史關心一路哭,文學關心一家哭;曆史記得一將功成,文學記得萬骨枯;曆史歌頌“車同軌書同文”,文學想象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尊重曆史,更需文學的熱愛。
沈亦雲、黃仁宇、齊邦媛和王鼎鈞,他們的人生和回憶串聯起的不隻是他們個人的事跡,更多的是20世紀曆史的一係列劇變;他們的回憶錄因此不僅僅是“個人史”,而是飽含20世紀中國人的顛沛與流轉。
讀這些書,不但可以發現別處看不到的很多“史實”,更能收獲一份充滿曆史溫情的悲傷與感動。從他們的回憶文字中,看到的不再是曆史幹枯的骨架,而是有血有肉的“曆史的真實”。唯其真實,所以感人。
沈亦雲女士已於1971年11月在美國去世;黃仁宇先生也於2000年1月8日病逝於紐約。而齊邦媛女士和王鼎鈞先生則仍在世,齊邦媛生於1924年,王鼎鈞生於1925年,他們如今已有近百歲高齡,因此他們真的走過了中國近一個世紀的曆史。這樣對曆史的獨特見證,後世恐怕難以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