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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魯迅的文章逐漸從教科書裏剔除了?

(2021-08-23 09:34:52) 下一個

來源:薈萃苑

大概是從2010年起,魯迅的文章就以兩年減三篇的速度,逐漸從教科書裏刪除了。對於當下的中學生來說,這該是一個令人欣喜的大好消息。

回想我自己的中學時期,語文課本上最厭煩的就是魯迅的文章。別人的文章總是兩到三天就能學完,可魯迅的一般都要學一周多,從作者簡介到文章背景,從正文到注釋,有時甚至連標點的運用都要掰開揉碎細細地講啊講,品啊品。
更讓人受不了的是,幾乎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有些重點段落要背誦。
如此機械地分析文章的痛楚,深刻到時隔這麽多年,我還清晰地記得。
比如學《藤野先生》,文章開篇:
“(清國留學生)頭頂上盤著大辮子,頂得學生製帽的頂上高高聳起,形成一座富士山。
 
也有解散辮子,盤得平的,除下帽來,油光可鑒,宛如小姑娘的發髻一般,還要將脖子扭幾扭。
 
實在標致極了。”
為什麽要把這些留學生比作小姑娘,用“標致”形容他們隱含作者的什麽思想?
“大概是物以希為貴罷。
 
北京的白菜運往浙江,便用紅頭繩係住菜根,倒掛在水果店頭,尊為‘膠菜’;
 
福建野生著的蘆薈,一到北京就請進溫室,且美其名曰‘龍舌蘭’。”
這一大堆蔬菜暗含什麽意味?
還有《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的長媽媽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私塾先生又是個什麽樣的人?
《“友邦驚詫”論》,如何解釋“國將不國”,這兩個“國”分別是什麽含義?表達了作者怎樣的思想?
《故鄉》中閏土為什麽變得拘謹了,豆腐西施為什麽會這麽尖酸勢利?
《秋夜》“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為什麽不直接寫有兩棵棗樹? 
反正問得最多的就是,作者這樣寫有什麽深層次的含義。
真是莫名其妙,我又不是魯迅肚子裏的蛔蟲,我哪裏知道啊!
老師把問題逐個拋出來,鼓勵大家積極發言,最後討論來討論去,終於等來老師公布正確答案了。她會把這些答案抄在黑板上,然後督促我們一定要背下來,一字不漏地背下來,因為魯迅的文章是重中之重,在考試中占太多分。
於是我們每天不停地抄了背,背了抄,也時不時發幾句牢騷:魯迅先生累不累啊?
寫一篇文章搞那麽多暗示,難不成他是曹雪芹的徒弟?他的句子就一定要這樣理解嗎?我就不能換一種解讀?
後來筆記抄多了,聽老師翻來覆去分析久了,我們也總結出一套魯迅課文的應試訣竅。
比如,讓你分析底層貧苦人民的話,答案中一定要出現“劣根性”三個字;
如果要評價舊式知識分子,就要有“封建迂腐麻木”之類的字眼;
剖析官僚階級,記得使勁往壞了寫,什麽凶殘、虛偽、黑暗,這些負麵的詞盡管往上堆。
於是,中學幾年下來,魯迅先生終於在應試教育的填鴨灌輸和過分解讀中,被讀死了。
整個中學期間,我總覺得他的文章枯燥、無趣、煩悶,看到就頭痛,以至於高中畢業後,極少自覺讀他的任何作品了。
我和很多人一樣,真正喜歡魯迅是在步入社會以後。
尤其是親見過一些殘酷的社會現象,體會到現實的不公,品嚐過努力卻失敗的無奈之後,曾經被硬塞進腦袋的魯迅先生會不經意地蹦出來,陪你一起發發牢騷,針砭時弊。
這種感覺太像潛伏在黑暗處的火花,深埋在地底的驚雷,多年之後,居然帶給你重見天日、浩然警醒的震撼。
當年讀魯迅不明其意,而今再讀魯迅淚流滿麵。
做學生時,最討厭讀魯迅。步入社會後,最喜歡的,卻是讀魯迅。
後來我才明白,沒有一定的社會閱曆,是讀不懂魯迅的。可是隻要曾經讀過先生的文章,哪怕當時懵懂,但總有一天會真正了解他的深意。
就像我們從小搖頭晃腦地背誦唐詩宋詞,那時連字都不識,自然無法理解其中內涵,但是沒關係,等多年以後,你初諳世事,那些絕妙好詩會不經意從腦海中迸發出來,指引你的當下和未來。
一流的文學就這樣開辟鴻蒙般地融入了我們的血液裏。
再回頭看看教材刪減魯迅文章這一舉措,從一個過來人的角度,我感到的是一種心虛的快樂。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學生先被老師要求背整個單元的英語單詞,立即心生悲傷,很快老師又“良心發現”,放寬要求,告訴大家非劃線單詞可以不背,學生的心情會立馬快樂很多。
然而這種快樂終究是不踏實的,因為那些被你落下的知識,如果越積越多,將來會成為你學習上的阻礙,再重新補上,就積重難返了。
少時錯過魯迅也是如此。
至於為什麽要刪減魯迅的文章,教育部門給出的官方解釋不外乎兩點,
第一,魯迅的文字晦澀難懂;
第二,魯迅的文章反映的是他那個時代的風貌和精神,與現今社會格格不入。
這兩個方麵看似有些道理,細細想來都站不住腳。
首先,從文字表達上來說,我想問一句,中學生連古人寫的文言文都要學,難道魯迅的白話文比那些文言文更難懂?
古文中有那麽多錯別字要當作通假字來記,難不成魯迅的文章比古文還要艱澀?很顯然,第一點理由根本說不通。
至於魯迅文章的時代局限性問題,我認為,魯迅的作品看似寫時代,實是寫人心。他的大多數文章,在今天看來一點都不過時,尤其是先生的大多數雜文,完全適用於當下。
比如,他寫虛偽的養成:“麵具戴太久,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
他分析國人的性情: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裏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
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願意開窗了。”
這句話非常具有普適性,哪怕在商業談判上也很管用。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現在也是如此吧。
“前途很遠,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的麵前才有路。”一句簡單的加油,激勵過多少陷入荊棘中的人。
學近代史學到憋悶時,很容易想到魯迅《電的利弊》裏的一句:
“外國用火藥製造子彈禦敵,中國卻用它做爆竹敬神;外國用羅盤針航海,中國卻用它看風水;外國用鴉片醫病,中國卻拿來當飯吃。” 寥寥幾筆,直刺要害。
從發展的眼光來看,魯迅的很多文章批駁的不隻是封建社會、反動勢力,更是所有腐朽醜惡的思想。
從古至今,他筆下那些人吃人的現象一直在,他筆下的千夫指也一直有。
隻是他的文風太過辛辣,句句鞭辟入裏,總讓有些人聽了不自在。或許,被刪減不是文字表達,更不是讀幾遍才能懂的問題,而是他的傲骨、直白,他的憤青氣質與當下格格不入了。
北大教授、魯迅研究專家錢理群曾提出過這樣一個問題:
“中小學教育教不教魯迅,本質的問題是,我們這個時代還需不需要魯迅這樣的知識分子?”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無論哪個時代,都需要魯迅這種有良知、敢說話的文人。
而無論是個人還是集團,隻有真正強大了,才能直麵自身的問題,敢於聽取不同的聲音,虛心接受別人的批評。
魯迅的文章,最可貴的是其思想的獨立性。這與國學大師陳寅恪所倡領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謀而合。
而魯迅給世人留下最有價值的,不在於針砭時弊、激濁揚清,而是給了我們一顆分辨是非曲直的心。
少年讀不懂魯迅,讀懂已不再少年。

可是,等讀懂了魯迅的文章,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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