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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揚 | 她們就是我,她們就是我們。這些是我的收獲嗎?

(2021-04-26 10:04:19) 下一個

 

我與《收獲》

 

李揚

 

我第一次看到《收獲》雜誌,應該是在八十年代中期,我讀小學的時候。因為父親喜歡讀小說。他是一名軍人,會從部隊閱覽室借回來《收獲》《當代》 《譯林》,供他閑暇時消遣。說實話,那時我並沒有翻開來看過,因為怕父親,覺得他的東西不可以隨便翻動。但對於封麵上繁體的“獲”字,卻印象很深,我會在心裏把它讀做“鍋”或類似“攫”字。而且這種大開本的雜誌,就我的見識,就是大人用書,總之和學校課本或青少年讀物完全不是一類。

 

我父親讀《收獲》時,是很放鬆的狀態,他翹著二郎腿,常常臉上有笑意。長時間很專注地不挪位置。我有時站在他身後,看到書的排版是兩列豎向分塊,感到很詫異。於是,就總有個印象,這種書是高深的學問。我上了中學以後,放假在家是很無聊的,部隊院子裏沒有太多娛樂的項目,於是就也開始翻看《收獲》了。我看到目錄中,一個長篇甚至會跨越小半本書的頁碼,常常會生出要翻一座大山的敬畏感。對於整篇整篇的文字,我是讀不下去的。

 

中間太多的細節描寫,消磨了我的勇氣,我會跳過去,但又會心有戚戚,覺得一定錯過了許多必須交代的內容,惶惑不安,又折回去補看。就在這患得患失中,我喪失了讀完整篇的耐心。所以,在我年少時,它於我是高高在上的,不可攀登的,成年人的閱曆和情感,很隔膜無趣。但於我總有些收獲。有些小說獨特的結構,很是開了我的眼界,它們與語文課本上的文章是多麽不同啊,那麽不拘泥,好像任性的小孩,有時可以突兀地插入另一個視角,有時不點透人名好像給人猜謎語,有時說起話來單刀直入,原來寫文章可以這麽千變萬化。

 

 李昂的小說《殺夫》刊載於1986-4《收獲》

 

我完完整整看完的第一篇小說,是台灣作家李昂的《殺夫》。我現在翻看網上的信息,是刊登在 1986年的《收獲》上。那時我在生理上剛入青春期的門檻,女性的困境窘迫,她們的怕和無奈,我一下子就看懂了。我記得描寫林市母親那一段:她躺在地上,被年輕的軍人壓在身下,手上拿著飯團,塞入口中狼吞虎咽地吃。我心中產生了悲,我聯想起長輩婦女會有的怯怯的賠笑。還有屠戶去看老妓女的情景,屠戶把半個豬頭丟在烏麻淩亂的床前,老妓女酸臭臃腫的身體,她的口臭殘粉,她把屠戶肥胖的頭按在自己碩大的兩乳之間哄他睡,事後把半個豬頭還到屠戶手上。我被那些極其醜陋的描寫包圍著,那些味道,肮髒,麻木,恨不得馬上逃離,但內心卻仍感到老妓女散發出來的人的溫熱。還有最後林市刀弑屠戶那段,她應是在半瘋癲臆想,她抽出他的腸子,源源不斷,好像看到她的被屠戶弄死的小鴨子的腸子。她並沒有顯出害怕。我的心跳得咚咚直響,不知所措,完全被代入作者描寫的場景,定格在那裏,完全沒有能力,我不知她該怎麽辦,她能怎麽辦。

 

我看過這篇小說,感覺跨過了生活中所宣揚的那種火熱的明亮青春。我第一次想到活生生的、不甚值得讚美的人,事情。原來它們也被書寫出來。我看到真的善的,最後沒有得到應有的保護和圓滿,這種不符合邏輯但符合人性的現實。思索良久。

 

我後來高中選了理科班,我喜歡看的是《讀者》《女友》,上了大學,經常借閱的是世界名著或流行小說的單行本。我與《收獲》走散了。

 

我是在《收獲》推出微信公眾號以後,又開始接觸它的文章。這時,我可以與作者們平視了,我可以與他們做心靈的交流。我還是特別留意女性作家的作品和作家筆下的女性群體。遲子建,伍爾夫,王安憶,她們寫的仍是女性的生活,她們寫出來我所描述不出的感慨、困窘;做出與我相同或相異的判斷。我更愛她們如今溫淳的文字了。

 

我看見與王安憶一起吃水餃的董小蘋,那是不是我在上次同學聚會上,重逢的大學同學?她曾經那麽美、出眾,離婚後是那麽淡然。

 

我看見遲子建的手,那是不是敲鍵盤的我的手?扶自行車把手的她的手?蹲下身給小孩係鞋帶的她的手?

 

我看見伍爾夫對丈夫喊:我不再做飯,不再洗碗,不要生小孩,從今以後你也不要再碰我了。那是不是我年輕無助時,對丈夫喊出的話?

 

我聽見敏兒他媽又在說評彈了,我看見女販子扇了她兒子一耳光,還有女廣播員退休後含飴弄孫的樣子,我想告訴蘇童,我看見的她們,是我心中希望她們的樣子。我猜他一定也是知道的。

 

她們就是我,她們就是我們。這些是我的收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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