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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衝:青春小子,史鐵生和他的鐵哥們

(2020-07-18 16:18:59) 下一個
作者簡曆

 

陳衝,男,1948年11月出生於北京。1969年赴陝西宜川縣插隊,1972年4月回京上學。畢業後曾從事農業科研和園林設計施工組織工作,現已退休。係史鐵生中學校友,插友

 

原題
青春小子

 

作者:陳衝

 

 

1970年春,史鐵生和清華附中的同學、插友在頤和園後山。左起孫立哲、陳衝、史鐵生、籍傳恕
 
2010年12月26日傍晚,我與張鐵良、馬迅、龐沄相約,一同來到鐵生家。他年屆六十,哥兒幾個想與他小聚,也算是提前給他過個花甲年。我與他多日不見,想與他樂樂,來之前,我和他太太反複強調,什麽都不要準備,一切由我張羅。史太太同意了,鐵生這邊隻準備烙餅夾肘子(他愛這一口),其他都由我包辦。
 
如約相見了,大家分外高興,聊起過往軼事,尤其是插隊時那些陳芝麻爛穀子,饒有興致扯個沒完,依然有一種新鮮感。當聊得興起,葷的素的,斜的歪的,統統擺上了桌麵。鐵生更是灑脫,搬起二郎腿,小煙兒冒著,時不時抖著小包袱,肘子一塊塊往嘴裏吞。
 
我忙乎完了,也加入了神侃行列。我見鐵生神采飛揚,毫無倦意,原本對他身體的顧慮慢慢地消除了。前些天,他還興致勃勃地給我發來關於插隊時的打油長詩。看鐵生的精神、記性、談吐和飯量,更堅定了我對他身體的信心。
 
誰承想,僅隔四天,12月30日,得悉鐵生突發腦出血,12月31日,竟撒手人寰。世事如此難料,如此殘酷。即便如此,但我還是要感謝上蒼,讓我們能與鐵生有了這次最後聚會,也讓我與鐵生這幾十年交情有了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
 
我與鐵生的相識,可以追溯到20世紀60年代末期,算來已有四十多年了。初次相識的過程,就像一場鬧戲。在他給我的打油詩中,記述了這段過程:“當年工字廳前亂,陳衝怒目驚一片。嚇得某史奪路逃,自此相識繼相念……”
 
事情原委是這樣,那是在1965年深秋到初冬,清華大禮堂上演外國電影(立哲回憶上演的是芭蕾舞),總之頗具吸引力。眾多影迷蜂擁而至二教後門處搶購電影票,我本來排在前麵,總算快挨到窗口了,忽然覺得身後一陣亂擠,便被推上了護欄,頓時一股邪火湧上心頭,於是怒目圓睜,就見下麵十幾個比我小的男生起著哄向前擠,最前麵是個黑臉小子,打著滾地起哄。我站在欄杆上大吼了一聲,隻見那黑小子猛然抬頭,見是一位比他年齡大,塊兒比他足的人站在高處衝他吹胡子瞪眼,不由得倒吸口涼氣。那夥起哄的後生們,也頓時卡了殼,不敢造次了。我依然罵罵咧咧,把頭的黑小子怕吃眼前虧,扭頭就跑,不知去向。
 
後來得知,那黑小子就是史鐵生。據立哲回憶,鐵生被我一陣吼,嚇得屁滾尿流,奪路而逃,慌不擇路,鐵生越過小河,抱頭鼠竄(立哲話),狼狽不堪。事實是不是這樣不得而知,想必這裏麵肯定又有立哲的渲染,但也無從考查了。自此,我對那位黑臉小子就有了較深的印象:黑瘦的臉,高而圓的鼻子,一撇小胡子,含蓄而迷糊的眼,狡猾的微笑,起哄詐唬而又膽虛,這就是我最初對鐵生的印象。對於這段經曆,我和鐵生經常憶起,每次都是樂此不疲,開懷不已。
 
1966年,“文革”開始了,鐵生和我、立哲等人都被排斥在革命之外,整日裏逍遙閑逛。經立哲牽線且臭味相投,鐵生和清華園的孩子們廝混在一起。清華“臭老九”的孩子們,爹媽都靠了邊兒,本人也沒有革命的資本和膽量,整天在家中打發時光。好在都是些書香子弟,智商不低,玩兒的樣兒還挺豐富,攢半導體、打牌、下棋、玩音響、聽唱片、打拳、賽球,涉獵甚廣,誰都閑不住。隔三差五,哥兒幾個還湊在一起偷點兒水果,去香山、頤和園連吃帶玩,倒是悠閑自在。鐵生有時也混在我們當中,一塊兒消磨時光。

孫立哲擺花架子和籍傳恕叫板。右邊看客為張鐵良、史鐵生

1968年底到1969年上半年,清華園的孩子們被上山下鄉的狂風吹得七零八散。內蒙古、山西、陝西、雲南等邊遠流放地區,都布下了這些不安的種子。我和鐵生等人也都隨著大溜,裹挾著迷迷糊糊地去了延安地區。
 
我在宜川縣插隊;鐵生、立哲他們去了延川縣,共同走上了一條前途未卜的路。就在那片深厚、古樸、蒼涼、蠻荒的土地上,開始了人生的起點。
 

 

鐵生和哥們兒在頤和園後山一起遊玩。左起陳衝、孫立哲、張鐵良、史鐵生

插隊回京期間,因閑極無聊,我和鐵生、立哲等人經常聚會。大家經常泡在一起,談天道地。我在這幫哥們兒當中年齡偏大,男女風情之事略知一二,亦有一些實踐,因此和這幫兄弟聊天時多有涉及,他們也願意和我交流,聽聽我的歪理。立哲、鐵生說我是他們性知識的啟蒙者,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本文所附照片中的孫立哲練著把式,與籍傳恕對峙。人家老籍正經學過通臂拳,有點真功夫,立哲就是個花架子,但模仿能力極強,伸胳膊蹬腿裝模作樣,跟老籍叫板,兩下子就叫老籍給踒在那裏“哇哇”亂叫,我和鐵生等在一旁起哄叫好。
 
1969年4月份左右,鐵生因腰部不適,由立哲陪護著回京治病,正巧我也回了家。經過一段調治,鐵生腰疾有所緩和,又正逢春忙將至,我與立哲、鐵生商量好,先去延川,看看在那裏的清華園的其他小兄弟們,然後再回宜川。同行中有我們村的李寧,還有兩位同一大隊的女生,一行六人。臨行前,大家又商定了行程:先赴西安寄宿在鐵生的三叔家,後折返遊華山,最後我與李寧隨立哲、鐵生去延川。
 
四男二女結伴西行,六眾之中唯李寧與我沒有車票,是憑站台票上的車。當時,知青一是窮,二是不甘心買票,三是橫豎不吝。我們若無其事,一路歡歌。車行過河南,我們聊起了村裏的事情,引起同車旅客的興趣。不知是誰在一旁攛掇(可能是鐵生,他善於蔫淘和起哄),對我一頓褒獎胡吹,我也飄飄然不知所以,抖擻精神,山南海北,胡煽起來。什麽“知識青年改造農村麵貌”啦!什麽“與貧下中農相結合”啦!真的、假的說得天花亂墜,引得周邊旅客個個瞠目結舌。車廂的乘務員也給招引過來了,聽得如醉如癡。我也是人來瘋,吹得沒了邊際。鐵生、立哲在一旁敲邊鼓吆喝彩。
 
不知怎的,乘務員將車廂裏所發生的事情,向列車長做了匯報。列車長聞訊親自來到我們麵前,說我們是偉大領袖的好青年,積極響應號召,與貧下中農相結合,成績斐然,非要我們派代表去列車廣播室,向全車做宣講。立哲、鐵生力推我去,我半推半就去了廣播室。列車長說,列車上有幾位有誌知青,響應領袖號召,在春耕大忙前夕,趕回農村,積極參加勞動,值得表彰和宣傳。我便對著麥克風,上下嘴唇不打磕巴地吹將起來。正像鐵生給我的打油詩中所說的“未曾落座先吹牛,聖地紮根修地球。繼之講用‘老三篇’,有誌青年美名傳”。胡吹了大約一小時,好戲收場。回到座位,好一個春風得意。周邊的旅客對我們投以讚許的眼光。立哲、鐵生等此時再也按捺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誰知好景不長,車進陝西境地,列車例行查票,這回可傻了我和李寧,當乘務員查到我們這兒,一看,我和李寧原本是一對沒車票的混混兒。就把我倆帶到列車長那裏,列車長也始料不及,但念在我宣傳如此賣力的份兒上,居然免了我和李寧的票,讓我們平安到了西安。
 
我們在西安鐵生的三叔家裏叨擾了幾日,便折返去遊華山。當時華山遊人寥寥無幾,山上冷冷清清。我們在山下尋得一位看觀道人,指明了上山的路線,便徑直上山了。一路上,山峰險峻,怪石嶙峋,雲霧繚繞 ,清泉奏鳴。我們攀北峰,跨蒼龍;越千尺、登西巔。到了劈山救母處,探頭向外一望,隻見萬仞如刀劈斧砍,雲繞絕壁,令人咋舌。鐵生素來膽小,剛探出個頭來,就“哎呦呦”地直叫。但見群山曠野,劍鋒衝天,鬆林似海,山風呼號,偌大一個世界就我們六個人,那叫一個敞亮開懷、無憂自在!
 
我們玩性正酣,忽然朔雲密布,雨霧沿山路直上山頂,刹那間天降大雨。慌亂之中,我們躲進了一座道觀。觀主已被轟下山去接受改造了,由氣象站接管。當值人員見我們如落湯雞一般,又逢天氣漸晚,便允許我們在觀中避雨過夜。鐵生在打油詩中寫道:“古刹夜來雨兼風,腹內無食盼天明。陣陣鬆濤寒氣襲,一堆篝火相偎依。”所說的就是當時的境遇。
 
風起雨住,鬆濤轟響。觀內四麵透風,衣薄無食,饑寒交迫。兩位女士蜷縮一處,我凍得來回踱步,鐵生本就單薄,上牙磕下牙地打擺子,還數李寧壯實,脫下襟襖給鐵生披上。立哲倒有辦法,從破觀中撿些麻袋片和草繩,身上腿上裹滿,草繩一紮,僅露出個小腦袋來,嘻嘻哈哈地得意忘形,那副模樣正如我和鐵生打油詩中所述:“周身裹麻草繩係,活脫秦俑今朝現。”
 
熬到半夜,饑腸轆轆,大家知我臉皮厚,就一致推我去氣象站,討吃要飯。對於要飯,我倒是不外行(插隊時多次嚐試過,從未失手),就信心滿滿地找到氣象站工作人員,可憐巴巴地說明來意。氣象站的人見我們著實淒惶(可憐),就給了我們幾個雜麵饃。那幾位見了饃,如久旱遇甘霖,三下五除二,吃得幹幹淨淨。記得鐵生、立哲噎得直打嗝,但還不住地往下咽,生怕少吃一口。
 
好不容易挨到東方發白,便披著晨霧,爬到山頂看日出。血紅的旭日從雲層中一躍而出,撒著金光,照在山頂上,灰白色的山石被染成紫紅色,濃密的鬆林鍍上了一層黃金。樹在風中輕吟,晨飛的小鳥掠起翅膀在山穀中一掠而過。景色如此怡人,世間的煩惱盡拋腦後。
 
我們置身於山頂,在藍天晨曦之下,整個身心都融在大自然懷抱之中。就見鐵生坐在岩石上,抱住膝蓋凝望著遠方,神秘地微笑著,什麽都不說。他在想什麽?國事?家事?個人事?難以琢磨。
 
對著朝陽,李寧和我相視大笑。這裏麵就屬立哲最歡,轉著圈兒地撂蹦,嘴中不住地“嘎嘎”笑。兩位女子神情投入,可能是景色撩人,撥動了少女春心。隻見其中一位,纖指含在口中,一雙媚眼直勾勾地盯著李寧,不住地放電,弄得李寧局促不安,手足無措。下山時節,李寧被驚得一路小跑,那動情女子也不甘示弱,小腿一陣緊捯。男在前,女在後,在華山上演了一場男跑女追的才子佳人戲,真讓我們開了眼界,飽了眼福。立哲、鐵生從沒有見過這陣勢,這回算是給他們上了一堂深刻的情愛示範課。
 
華山玩兒罷直奔了華清池,當年那兒條件極其簡陋,也就是幾排平房,房內有座石池,清泉湧出。我和鐵生等四人都下了池,恣意沐浴,當了回倦怠的貴妃,好不愜意。
 
從華山歸來,在西安小住一日,便辭別鐵生的三叔家,取道銅川。一路顛簸,入夜才到延安。街上冷冷清清,商鋪都已打烊,無處尋得住處,正在犯愁,隻見大街上掛著紅色橫幅,上書“熱烈歡迎北京赴延安知青慰問團”,方才得知,北京市派“欽差”來延安慰問北京知青,正好被我們撞上了。哥兒幾個一商量:去找慰問團,解決今宵的住宿問題,豈不正好!
 
主意已定,我掄著扁擔,鐵生、立哲、李寧殿後,直奔慰問團駐地?——?延安軍分區招待所而來。到了門口,我們一陣狂吼,驚出個門房來,問清了來意。如果在平時,門房定給你個白眼。但今天的情勢不大相同,他賠著笑臉找來一個工作人員,帶著我們繞了幾條街,來到幾孔石窯前,示意叫我們住下。
 
窯裏黑燈瞎火的,什麽也看不見,剛一進窯,忽地從炕上坐起兩個女的,問我們從哪裏來,聽口音也是北京知青,想必也是被招待所給糊弄來的。當時正值初春,窯裏一點火星也沒有。如果榻臥寒窯,一夜下來豈不凍得半死?應名來慰問我們,自己住在招待所,卻讓被慰問者睡寒窯,臥冷窟,真乃天理難容!
 
我們幾個人越想越惱,鐵生、立哲本來就愛起哄,一個勁兒在旁撮火,我便借著氣頭子,率眾殺回了招待所。這回門也不叫了,索性用扁擔砸門。裏麵人聞聲出來,忙問個究竟,他見一個人掄著扁擔,另外幾個凶神惡煞一般地在一旁詐唬,方知如不妥善解決,非得鬧出個好歹來,忙把我們請到院裏辦公室,喚來個慰問團領導。
 
大家一見慰問團,冤屈大了,你一句我一句,吵成一鍋粥。兩位女士還陪出些眼淚來,鐵生侃侃而談,擺出大道理,我在一旁罵罵咧咧。一陣鬧後,慰問團領導示意招待所,給安排兩間石窯,暖暖和和讓我們住下了。大鬧軍分區的戰鬥終以我們的勝利而宣告結束。
 
當夜,幾個人一合計,料定慰問團次日定要到各縣去,何不蹭車去延川?第二天清晨,誰也不敢貪睡,早早地打好行裝。剛進大院,就見慰問團已按各縣集合好,準備登車。我們找到去延川的隊伍,說明意圖,不管對方心裏怎麽想,反正口頭上同意了,讓我們隨車去了延川。鐵生在打油詩中寫道:“夜闖聖城招待所,探得明晨有包車。一路公費下延川,包吃包喝包旅館。”所述的就是這段經曆。
 
這次壯舉也是日後我與立哲、鐵生見麵時,經常聊起的話題。其中少不了他們的添油加醋,什麽我一手拿著燒雞,一手持著扁擔,怒目圓睜,口吐狂言。事隔日久,我也記不清當時的細節了,任他們去吐槽吧!
 
到了延川,先到聶家坪,休息一日,由鐵良帶路,到了立哲、鐵生插隊的關家莊,在關莊插隊的清華園部分子弟,得知我專程而來,便相繼到立哲的村子來看我。
 
到了晚上,在關家莊的黑窯裏,借著鬼火般的油燈,勞累了一天的兄弟們,圍坐在炕上,天南海北地聊啊,從北京聊到陝北,從相聚聊到分離。有人提議唱歌,我看著昏黃油燈下的兄弟們,那一張張消瘦而年輕的臉,就唱起了深沉而憂鬱的歌《三套車》《小路》《燈光》《鴿子》《士兵圓舞曲》……等等,還唱了什麽已經記不清了。窯洞裏靜悄悄的,偶爾聽見嗽鼻子的聲音,空氣是那樣的凝重。
 
這些歌(時稱“黃色歌曲”)緊緊壓在每個人的心上。故鄉、父母、兄弟、姐妹、戀人、幻想、前途,都融在這些歌中,彌漫在煙霧繚繞的窯洞裏。鐵生後來寫道:“關家莊上土崖前,徹夜神聊不知眠。壯誌未酬待何時,暢想未來無限事。”我和道:“深窯螢火映眾臉,曲曲 ‘黃’歌沁心田。離鄉背井思親切,出路未卜前程暗。”鐵生他們戲稱我為“黃歌”傳播者,“學壞”的榜樣。這對我而言,實在是一種榮耀和褒獎。
 
在關家莊,我住在鐵生房東家,房東待我如上賓,天天白麵片臥雞蛋。這在當時當地已是最高禮遇了。在與鐵生他們共處幾日後,便取道回了宜川。
 
四十多年過去了,“昔日眾多頑皮友,而今已近耳順年”。我年輕時代的朋友們,各自東西。時過境遷,我與鐵生的交往,時疏時密,談不上神交,但相互那種惦念並沒有因為他的罹難還是榮耀而發生變化。每逢到了年底,我總是和他通個電話,聽聽他的聲音,相互報個平安,也算是一種慰藉。多年來,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時時牽扯著我與他。
 
以我對鐵生的認識來說,我從不認為他是個聖者、完人,他隻是一個不懈的思考者和追求者。他追求的不是完美,而是真實、是真情。在這個雜亂紛爭的世上,他不斷地探索著人生的真諦。他有血有肉,有粗有細,有俗有雅。他從不造作,他是那樣的真摯、坦誠、平易、率真,又帶著些可愛的狡猾。我喜歡和想念清平灣的鐵生,地壇的鐵生,插隊故事裏的鐵生。在他那寬厚、多彩的內心世界裏,始終有一塊充滿真摯、童頑、懷舊的小天地,恣意暢快。那裏麵有鐵良、子壯、馬迅、龐沄、立哲,還有我,在跟他一起戲耍歡笑。
 
在我們和鐵生的聚會臨別前,我邀請他待春暖花開時再來清華,聽我們小唱組唱俄羅斯歌,他欣然同意。但卻未曾料想這竟然是永遠不能實現了!
 
2011年春節期間,在立哲組織的懷念陳小悅、史鐵生“邊走邊唱”雲南行的路上,我曾經唱過一首蘇俄電影《這裏黎明靜悄悄》的插曲獻給鐵生,歌曲的名字叫《尋找》,歌詞大意是: 
 

層巒疊嶂,沉睡在茫茫夜色裏,篝火燃熊,人們圍坐一起。風兒沉寂,風兒帶走最後的歌,飛向遠方尋找你蹤跡。

 

也許他們,無意間來到這地方,冰山雪川在身後嗡嗡響。天南地北,我和多少朋友重逢,卻不見你,究竟你在何方?

 

萬水千山,一路上我把你尋找,追隨著你,直到天荒地老。我要尋找,縱然知道希望渺茫,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到!

 
鐵生,你在哪裏?我在給你唱歌,你,聽到了嗎?! 
 

史鐵生和本文作者(後排右一)與清華俄羅斯小唱組聚會

 

補遺一
 
史鐵生打油詩
—— 手機上抄錄
 
當年工字廳前亂,陳衝怒目驚一片。
嚇得某史奪路逃,自此相識繼相念。
明年結伴西行道,四男二女花正俏。
有吃有喝沒車票,
哥們兒玩兒的是心跳。
未曾落座先吹牛,聖地紮根修地球。
繼之講用“老三篇”,有誌青年美名傳。
車長聞之忙免票,革命安能沒座位?
青春小子正刁頑,逛罷西安逛華山。
古刹夜來雨兼風,腹內無食盼天明。
陣陣鬆濤寒氣襲,一堆篝火相偎依。
南峰頂上天文站,乞得殘羹度饑寒。
下山沐浴華清池,貴妃久去無歸日。
弱冠之年不言娶,寧哥夢夢思美女。
阿美矜持心不詳,動情女子叫阿良。
銅川巧遇慰問團,披衣拄杖扮窮酸。
言稱兜裏淨光淨,如何回鄉幹革命?
夜闖聖城招待所,探得明晨有包車。
一路公費下延川,包吃包喝包旅館。
關家莊上土崖前,徹夜神聊不知眠。
壯誌未酬待何時,暢想未來無限事。
迅哥琴聲信天遊,轉年孫子震神州。
土窯木床柳葉刀,妙手丹心野狐神。
唱罷今昔兩茫茫,荒歌野調不登堂。
清平河水日夜流,青絲成雪不言愁。
生生相繼無窮在,阿彌陀佛有如來。
 

2010年11月  

 
 
補遺二
 
讀鐵生打油詩後有感
?——?續打油(注)
 
陳衝
 
四十年前一揮間,猶如昨日恍眼前。
四男二女相隨伴,徒手乘車西遊遷。
李氏公子不安寧,陳家少爺不沉安。
史大郎君尚康健,孫二小子偏瘋癲。
二女姿色正風茂,一穩一癡實難言。
上車伊始鬧戲演,陳少滿口噴胡言。
上頌領袖指引路,下謳百姓魚水連。
北京知青誌氣大,改天換地意誌堅。
謅得滿車皆驚詫,吹得車長點頭讚。
誰知風頭驟然轉,例行驗票如災難。
詢問乘車有何據?六眾搖頭幹瞪眼。
乘務自知有條例,但感賣力苦宣傳。
一路庇護網開麵,放行西至落華山。
華嶽當年堪靜界,周山荒僻無人煙。
廟廢觀荒人皆散,樂得遊子心實歡。
一路高歌奮向前,越北攀東衝南巔。
千尺幢前無險境,鯽魚背脊任悠閑。
劈山救母探頭窺,方知此處不勝寒。
日息風起掀鬆濤,寄宿南峰破廟觀。
圍定篝火度寒夜,無奈肌栗唇抖顫。
當數孫子有高招,尋來草繩與麻片。
周身裹麻草繩係,活脫秦俑今朝現。
鐵生身單力又薄,哆哆嗦嗦實難熬。
多虧李寧助襟襖,方助鐵生度寒宵。
腹中饑渴人難熬,化齋討吃推陳少。
討得殘羹剩炊餅,開牙飽腹笑淘淘。
次早觀日落山去,直入華清池逍遙。
周身泥土任水洗,還原玉肌舊時貌。
辭嶽奔西遊西京,銅川折北赴延行。
至延方知欽差到,慰問北京眾知青。
夜宿寒窯豈甘忍,手執擔杖吼延城。
驚悚膽破忙俯首,笑臉鞠腰奉相迎。
挺胸闊腹堂皇入,做回大爺逞英雄。
腰揣家私裝窮鬼,滿腹油肉扮乞窮。
清晨截攔北上車,公車迎送續西行。
延川本是荒蕪地,卻寄數千北京生。
分別多日實牽掛,早想聚首重相逢。
聶家坪宿眾幼小,屢遭淩辱與欺瞞。
鐵良眾弟才弱冠,就棄故土成勞犯。
戰戰兢兢度日月,饑腸轆轆熬荒年。
今逢兄長來探望,喜笑顏開掃陰霾。
恰逢小痞又騷擾,孰料敲山震虎顫。
悻悻而退未得逞,消停幾日暫安寧。
鐵良引路關家溝,會友聯誼訴衷言。
深窯螢火映眾臉,曲曲“黃歌”沁心田。
離鄉背井思親切,出路未卜前程暗。
環顧眾弟愴然臉,心酸淚湧卻難言。
皆是良家聰慧子,卻落莽荒度華年。
揮手離別清平川,隔山隔水一信聯。
聞得孫二舉聖手,柳葉刀下懸壺善。
憶得當年創業事,偷刀竊剪酒仙院。
如今已成傳佳話,哪管齷齪是當年。
牛倌榮登大寶座,狗壯教書育人篇。
隻惜鐵良心太軟,偏偏罹患心肌炎。
打針吃藥啜激素,總算熬過鬼門關。
又悉鐵生染怪病,猜度寒窯冷氣傳。
昔日眾多頑皮友,而今已近耳順年。
孫子環宇煽大事,風風火火依瘋癲。
鐵生終修成正果,坐蒲猶唱野狐禪。
鐵良迅哥雖患恙,但醫及時體尚健。
隻惜狗壯誤走火,率真無邪實難現。
籍豆西天取真經,李寧已抵零丁岸。
我尚苟延能殘喘,但非生猛似當年。
幸讀鐵生懷舊詩,心頭思念想聯翩。
但願人生有來世,依舊攜手闖邊關!
 
作者注:2009年初,我寫了關於插隊時期的點滴軼事,紀念赴延插隊四十周年,取名《插隊拾零》。發給立哲、籍傳恕、李寧、李爽、鐵生諸兄,閱後,大悅。立哲、李寧從美國給我打電話,問我為何不將與立哲、李寧、鐵生等人結伴遊華山,鬧延安,去延川那段經曆寫出來。我遵命,補上一篇“西行趣事”,記錄當時四男二女扒火車,遊華山,鬧延安的過程。鐵生看後,除叫好外,同時指出我在記憶上的誤差。此事過了許久,大約在2010年11月初,鐵生不知動了哪根筋,又通過立哲手機給我發來了以上這篇長篇打油詩,據說是他在透析時草成。這恐怕是他生前最後一首詩了。我收到後隔了幾天,續合了他上麵這首,又共同回憶了當年的情景。在我的“打油”裏,談到一些當年的哥們兒,有褒有貶,毫無惡意,隻做戲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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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瑞斯93 回複 悄悄話 Laren: 您認識陳衝?如果不認識,別瞎說!
鳥鳴嚶嚶 回複 悄悄話 大多數人都是人品一般好嗎。
Laren 回複 悄悄話 感覺這位陳衝,人品一般。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