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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為民。”當我聽到那個熟悉的上樓的腳步聲正準備慌張地離開時,姚慧叫住了我:“天天在這兒碰見你啊。”“是啊,我喜歡在這個時候看操場。”我裝摸作樣地朝對麵的操場上看了一下,姚慧也走過來看了一下,馬上就要上課了,操場什麽都沒有。“你在看什麽啊?” “沒看什麽,遠眺一下。”說著我瞟了一眼姚慧,依然是白色的短袖衫,合身的牛仔褲,我的臉熱辣辣的。
在我上高中以前,我總共來過縣城一次,是我爸李鎖金帶我來的,那天他來縣城賣破爛,他賺了錢,一高興給我買了一個肉盒子,沒有吃過任何好吃的東西的我咬了一口就問:“大,這是什麽啊,那麽好吃。”我爸李鎖金沒有回答,賣肉盒子的人卻說:“很窮吧,看樣子沒有吃過什麽好吃的東西。”我爸最忌諱別人說他窮,因為賣肉盒子的人這句話,我爸和他吵了半晌。不過在回來的路上我又問我爸好幾遍,才知道那叫肉盒子。
我是家裏的唯一的兒子,當然不是唯一的孩子,我上麵有五個姐姐,為了要我,我爸在努力了五次以後終於如願以償,我爸原本以為我會從事和他一樣的生活,直到我考上了高中,我爸破天荒地和我談了一次話,他說:“兒子,你也大了,書比老爹讀得多得多了,你上高中要考大學,現在可千萬不要迷上城裏的女孩子,那樣就影響你學習,你就考不上大學了,考不上大學就要回來和我一起揀破爛,那樣城裏的女孩子就永遠不會看上你,等你考上大學,什麽樣的女孩子都有,一定要記住老爹的話。”
我對我爸說的話言聽計從,剛上高中的時候,就是1990年,我從來不和女生說話,特別是縣城裏的女生,天天悶頭學習,所以我高一的成績特別好,考什麽都是第一名,有些女生,像坐在我前排的姚慧總是回頭問我問題,她是縣城裏的,聽人說她爸是農業局的領導,也就是說她爸是管那些管我爸的人的人,我從來不和她多說話,隻是她問我問題的時候,我才和她說話。
她人長得漂亮,學習又好,高一時全班的男生除了我以外都想方設法和她說話,直到高二開始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使我徹底地忘掉了我爸告訴我的話。
在一次體育課上老師讓我們練習投籃,當輪到姚慧投籃時,所有的男生都看她,我也看,她那天穿的短袖運動衫的袖口有些肥大,她揚起手臂投籃時我看到了她的腋窩,那裏黑黑的,第一次我沒有看清楚,當我第二次看到並確信那是腋毛時,身體的某個部位迅速地不舒服起來。
我的腋下稀稀拉拉的幾根,我怎麽都想不到姚慧有那麽多。聽男生們說女生也長腋毛,不過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女生的腋毛,從那以後我開始總希望姚慧問我問題。每一次問我問題的時候,我總會順著她的手臂往上看,我再也沒有看到過我想看的東西,可是與姚慧說話的渴望卻與日俱增。
我也開始注意姚慧鼓鼓的胸部。初中時我的一個好朋友和女生吵架,在相互推搡的過程中,他不小心碰到了那裏,回頭津津有味地給我說女生的那裏像一個倒扣的小碗,硬硬的。我一直很好奇,那應該是肉吧,怎麽可能是硬硬的呢,我很想知道那裏像硬硬的倒扣的小碗,還是象一個軟軟的正放的饅頭。我沒有我好朋友那麽好的運氣,直到初中畢業,我也沒有和任何女生吵過架,所以也沒有機會證明我自己的想法。
我徹底地忘掉了我老爸的話,也開始和其他男生一樣想方設法靠近姚慧。我總是以很快的速度完成每一次作業,特別是代數和幾何,然後坐在那裏,等姚慧問我問題。我甚至開始希望老師把作業布置得難一些。
姚慧沒有發現我不安分的眼光,還和過去一樣照常問我問題,可是我卻不能和過去那樣平靜地給她講解,我總是很激動,因為我想急於表現我自己來引起她的注意,每當這個時候,我的同桌李國建總是不時地插兩句,我特別討厭他過來插話。
李國建學習中等,也是農村來的,但是他的家庭看上去比我的家庭顯赫得多,他總是說他爸和我們學校的校長關係如何如何,令我羨慕不已。還有,雖然他學習一般,但是他的字寫得好,班級裏的板報都是他寫的,有一次我親耳聽到姚慧說他的字寫得好,我心裏不舒服極了。
我討厭我的同桌,心裏在想如果能和姚慧是同桌該多好。沒有想到這種機會在高二開始後不久真的來了。
十班從高一起就是把男生和女生排在一起,我們背地裏都叫十班為家庭班,把班主任叫家長。但是我們心裏其實很羨慕十班的男生們,班委會就去和班主任商量,說十班的那種做法可以促進學習,沒有想到班主任真的同意了,就把我們拉到操場上,按高矮排成兩排,女生一排,男生一排。
那天我耍了個小心眼,遲遲地站在樓道口不下來,等所有的人都站好了,我數了數姚慧站在女生那一排的第四個,我就跑下來站在男生那一排的第四個,這樣我就有很大的機會和姚慧同桌,即使不是同桌,也不會相隔太遠。
果然我和姚慧排在了一起,不知道別的同學有沒有看穿我這個計劃,我很高興我的計劃如此的周密。當我裝作很不情願地把自己的書搬到我的新課桌時,姚慧看了看我說:“我不想和男生同桌,你和包欣換一下吧,這樣你的同桌還是李國建。”
“我也不想和女生同桌,怪不方便的。”我違心地說,不停地拿眼瞟姚慧,但是我並沒有說要和包欣換位。
後來證明班主任的這次排位是很不成功的,第二天,凡是男女同桌的都換了位置,在包欣和姚慧的催促下,我這一次真的是很不情願地又搬回了原來的位置,我的同桌仍然是李國建。
我的計劃就這樣流產了,不過有一點值得慶幸,原來姚慧在我的正前方,現在坐在了我的左前方,這樣使我在上課的時候看到她白皙的臉。
不像我們這樣的住校生,每頓飯都要吃食堂,姚慧每天中午回家吃飯,時間長了,我也就掌握了規律,知道她幾點回來,於是我總是在那個時候站在樓道口,聽那熟悉的上樓聲音。每一次她看到我就問:“你在這兒看什麽啊?”我每一次都想說:“我在這兒等著看你。”可是我每一次都沒有這麽說,我總是說:“遠眺一下,休息一下眼睛。”
今天我仍然說了慌,說在這兒遠眺,可是今天我做了一件我認為不同尋常的事情,那就是我買了一張卡片,正麵是一隻可愛的小兔子,也是姚慧的屬相,在反麵我寫下了這樣的話:“我想告訴你,我天天在樓道口等你。”落款是去了姓的名字。因為下午的第一堂課是語文,我已經把那張卡片夾在她的語文課本裏。
因為這張卡片,我整堂課都惴惴不安,無心聽講,不時地看坐在我左前方的姚慧,她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非常仔細地聽講,我開始懷疑我的卡片是不是掉在了地上,如果被老師揀到,或著被別的同學揀到交到老師那裏,那將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事件。
好不容易耗到了下課,等老師一走,姚慧站了起來,扭轉了身,正對著我和我的同桌,把手裏的東西“啪”地一聲仍在我們的課桌上。我想這次完了,趕緊低下了頭,不敢看她。隻聽姚慧說:
“李國建,你如果再給我寫信,我就讓我哥哥過來。”然後氣狠狠地轉身坐下。我驚呆了,所有聽到姚慧說話的人都驚呆了,我以為我聽錯了,但是當我看到姚慧扔在桌子上的東西是個灰色信封時,我如夢方醒,我沒有聽錯,她在說李國建,我的同桌。
我沒有看李國建的臉色,我如釋重負地趴在課桌上。
上晚自習的時候,李國建被班主任叫了出去,直到快下晚自習的時候才回來,眼睛哭得紅紅的,我很慶幸那不是我。
我確信姚慧沒有收到我卡片,下午下課以後乘別人吃晚飯的時候我已經在她的課桌周圍裝作若無其事樣子找了一遍,沒有看到我的卡片,下了晚自習我又磨磨蹭蹭地不走,又找了一遍,仍然沒有找到。
我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張印有一隻可愛的小兔子,寫有:“我在樓道口等你。”字樣的卡片,不過姚慧還和過去一樣,基本上每天都問我問題,我也和過去一樣,每天都到她快來的時候站在樓道口……
轉貼自《新語絲》月刊2020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