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57)
2010 (55)
2011 (83)
2012 (66)
2013 (88)
2014 (102)
2015 (497)
2016 (457)
2017 (603)
2018 (637)
2019 (816)
2020 (700)
2021 (539)
2022 (880)
2023 (542)
2024 (159)
2025 (9)
“俗話說活人不能給尿憋死,隻要我有筆,誰都攔不住我。”
不少網友驚訝。“這還是那個《百家講壇》的易中天嗎?”“以前不是以幽默風趣著稱的嗎?怎麽這篇文章,筆鋒這麽狠?”
看來很多人完全不了解易中天,以為他的火,隻是靠把曆史故事講成段子。其實他一直是個敢說話的狠角色。
我們可都別忘了,他今年已經73歲了。這篇疫情文章開頭,他先表達了不喜歡喊“武漢加油”。
為什麽不喜歡?因為“武漢和湖北已經竭盡所能,你讓他們上哪兒加油去?”一線醫護人員和一線基層幹部、公安幹警都已經到了極限。他狠狠地罵道:“不要再宣傳什麽懷孕的護士、流產的醫生堅守崗位之類。那才真是吃人血饅頭!”
其中懷孕護士指的是這個新聞。
流產醫生指的是這個新聞。
它們和我幾天前寫的孤寡老人捐款差不多。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味道,不同的包裝。趕緊讓這位懷孕9個月的護士回家休息才是該幹的事!而不是拍照片,不是寫報道。武漢再缺人,缺一個馬上就要生育的準媽媽?缺一個剛流產10天的女醫生?真是笑話。
易中天接著直言:“吃人血饅頭的往往也是馬屁精。馬屁精是土特產。每到國難當頭,他們就會不甘寂寞地跳出來舞文弄墨。”
“土特產”三個字用的真是精辟,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最後,他呼籲:“請關注底層,請關注一線,請關注疫情!包括那些連數字都算不上的冤魂!請學會說人話,請學會懂人心!這,很難麽?”
這篇很短的文章,讀著非常解氣。在這麽大的公共事件麵前,有多少文化精英站出來說話了?按傳統意義上的文人標準來講,易中天隻是做了他該做的事情。
但放在現在,這篇文章就如同千萬顆砂礫中的一粒珍寶。彌足珍貴。
真是諷刺啊!
易中天和方方一樣,不是在武漢出生,但從小在武漢長大。他小時候體弱多病,是個藥罐子,動不動就要去醫院,因為她母親生他的時候不巧得了瘧疾,差點把他打下來。他父親在湖南大學任職,是個清貧的助教,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學校一旦拖欠工資,他還不得做點小生意補貼家用。好在易中天學習爭氣,考上武大,拿了碩士文憑,並在學校中文係任教11年。期間,雖然他的講課深受學生喜愛,但一直得不到學校領導的重視,混的比較慘。
後來他去了廈門大學中文係。1998年,單位分房子,半賣半送,一百多平米,隻要3萬元。可惜,作為一個工作20年的大學老師,連3萬都拿不出。
這一年,他已經51歲了。他2005年因《百家講壇》走紅,那時差不多都快退休了。成名後,沒有乖乖當一個名人、暢銷書作家,而是到處說真話。借古諷今、借西方反思東方,是他常幹的事。
我隻詳細講一個例子。剛出名那會,他去北京理工大學做講座。不管是什麽樣的名人,剛火的時候,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分享勵誌故事。弄一些雞湯,把崇拜者搞的七葷八素的。因為這些故事最具傳播性,他講一遍,網上就到處都是了。但馬上步入花甲之年的易中天,可沒那麽不要臉。
他一上來就探討了一個非常嚴肅且具有現實意義的問題:應該當偽君子還是當真小人。
因為他講三國,有人批評他為曹操辯護。於是他就從這個問題開篇,深入到了一個敏感話題:體製。
他說,美國的憲法首先把官想象成惡人,然後再用法律限製他。製度上設計好了,想作惡沒那麽容易。而中國古代一直是君子治國。“結果就把人都弄成了偽君子。”
因為在權利和誘惑麵前,道德是容易崩塌的,這時候需要外部約束。
他又說,明清兩代官員收紅包是人人都知的潛規則。當地有錢人逢年過節都得孝敬。為什麽?
因為明清兩代官員的俸祿極低。連縣太爺請的師爺,都不是朝廷發工資,而是縣太爺自己掏腰包。“它這個腐敗是被逼出來的腐敗。”
易中天是不是很敢說?但到這裏還沒結束,下一個繼續深挖出來的觀點更狠。為什麽朝廷會這麽做呢?直接向富人多收稅,然後多給官員發工資不就行了嗎?反正一回事。
因為要“標榜它以德治國”。
“因為我們的官員都是君子啊!君子不愛財,君子很廉潔,君子艱苦樸素。”
這就是他為什麽開頭會說“君子治國,結果就把人都弄成了偽君子。”大家品品易中天講的中國文化的B麵,是不是在當下的抗疫中表露無疑?最後他總結道,中國文化建立在小農經濟,西方文化建立在商品經濟。
西方人與人的關係是契約。法律,是一種契約,管人的行為。宗教,是一種契約,管人的道德。科學,也是一種契約,管人和大自然。
而東方人與人的關係靠什麽呢?易中天說,一靠情感,二靠道德,尤其靠倫理。
倫理是什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發展到極端,就是鼓勵妻子死了丈夫之後,做烈女,守活寡。
這也是當年魯迅對舊社會批判最凶的靶子,把人不當人。易中天以上分享的內容,雖寥寥數語,但意義重大。
他能選擇、敢選擇這個主題作為自己剛成名後的高校演講,絕對是來源於一個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感。沿著這個思路思考,你就能搞清楚現在中國很多矛盾。很多底層矛盾。
很簡單,他希望民智覺醒。
希望至少這一代大學生,能夠活得明白,看得清楚。隻有年輕人有希望,中國才有希望。
以上是一個比較嚴肅的例子。下麵我再聊幾個輕鬆的。
大家都知道王朔的罵人功夫在當代作家裏是出了名的。當年《百家講壇》走紅,他就對最火的於丹和易中天有一段評價。王朔說:“於丹誇誇其談,我一個老軍人看不下去,但易中天挺好玩的。”
而易中天有一次做客崔永元的節目,對王朔的評價卻很有趣。
當時小崔說自己年輕時被逼著讀經典文學,讀不下去,很痛苦,然後問易中天:“您讀這些書有樂趣嗎?” 易中天堅定地回答“有!”
“這個樂趣有好多層麵,第一個層麵是語言。比方說先秦諸子,比方說《史記》,語言非常漂亮。”
小崔馬上反問:“還能有王朔的漂亮?”
易中天知道小崔故意使壞,眼睛斜視,麵部表情僵硬。台下的觀眾也安靜了下來,氛圍有點緊張。
然後他突然放鬆地說:“王朔的看上去很美,其實不過如此。” 並被配合上微笑和手勢。
之後他被王朔粉絲罵得不清。但說的是大實話啊!因為拿王朔的文字和《史記》比,當然是“不過如此”。
沒毛病。因為根本沒法比。
小崔樂死了,心裏OS一定是:就喜歡這樣敢說話的嘉賓。
易中天懟記者是出了名的。因為記者老是問一些很蠢的問題。比如問他出名後做這麽多演講,是為了賺錢還是傳播文化。這種問題在普通明星、名人看來,其實就是個套路。肯定為了傳播文化啊!場麵話嘛,誰不會說呢?
但易中天最討厭回答這種揣測動機類的問題。他反問:你們電視台請我來,是為了賺廣告費還是傳播文化?
類似這種還有很多。總體感覺就是通常這類麵子上的問題,問易中天十有八九要落空,或者被懟。因為這種問題細究下去,毫無問的必要。
他還有一個流傳比較廣的采訪視頻,是央視的《麵對麵》。主持人第一個問題:你在《百家講壇》裏最火,有什麽訣竅?易中天馬上說:“沒訣竅。” “我回答不了你的問題。”
主持人下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去《百家講壇》?易中天又馬上說:“你是一個教書匠啊!教書本來就是你的本分。”
後來,主持人又問:電視對於一個學者來說,是一個很別扭的東西,你不這麽覺得是嗎?
對他成名的質疑感撲麵而來。
易中天很有禮貌的笑了笑,表示自己上一個問題還沒回答完呢。
哈哈哈,看到這裏我也笑死了,易中天的腦路真的很清奇。他的思維一直被他自己牢牢控製著。他說自己是為了人生而學術,有的人為了學術而學術,還有的人為了職稱而學術。他最看不起最後一類。
他上電視隻是想增加人生體驗,不管能不能出名,都有收獲。
然後主持人又問:(上電視)你感到舒適嗎?
易中天沒有立刻回答,目光向上,吸了一口氣。
過了幾秒,易中天反問:說實話嗎?
主持人哈哈哈一笑,堅定的回答:當然說實話。
又追問他,不舒適是什麽時候?
易中天又猶豫了。他把聲音拖長,顯然在思考這話應該怎麽講出口,畢竟是央視的深度采訪啊!“不舒適就是,碰上一檔無聊的節目,一個蹩腳的主持人,問了一堆八卦問題,你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就很不舒服。”
一口氣說完。
大家品品。看到這我真笑死了。這可是采訪才剛剛開始哦。
後麵主持人又問了一個傻問題:大家覺得聽易老師講課很有意思,像聽評書一樣有意思。那如果這樣的話,我們為什麽不直接去聽評書呢?
易中天耷拉著臉回:“是啊!這個問題太好了,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然後標誌性的笑又突然出現了,他回答:“你應該去問觀眾。”
這個語氣和表情的轉變簡直太神了。主持人又問:您是有意參考過評書的說法嗎?看到這連我都聽不下去了。真的是迷之尷尬。為什麽講課幽默就要和評書有關係呢?
果然,易中天又冷臉回答:“我就沒聽過評書。”
“如何參考?”
注意看上麵的表情。這次他連笑都笑不動了,隻能嘴角微微上揚。不知道他此刻心裏在想什麽,但一定很不舒適。。。。
其實記者這些問題很簡單。
如果易中天是一個年輕學者,現在突然走紅,這些問題他一定能給你講的頭頭是道。真真假假的吹一吹。
但他不是。他都快60歲了,辛辛苦苦當了幾十年的普通大學老師,你覺得他會給你講什麽成功方法論?一個快60歲的老人,還能為了上電視,從評書裏學來幽默?
太搞笑了。
他一定是在這麽多年,在專注如何教學的過程中,慢慢形成的個人風格。而他如此敢說話,是因為年紀大了,沒啥忌諱的,而且也改不過來。
以前,麵對無聊的記者,他不舒適,說不了場麵話,隻能懟回去。前幾天他剛過完73歲的生日,麵對疫情中的荒誕,他不舒適,寫不了場麵話,也隻能懟回去。
慶幸還有易中天這樣的知識分子為民眾發聲。他為什麽能做到?
他一直強調,不管是教育還是製度,最重要的就是把人當人。
“不要談什麽望子成龍,我的口號是:望子成人”
談醫患關係時,他說:不要說什麽“醫生也是個人”,應該講醫生首先是個人。把所有職業、所有標簽裏的人,首先當成人,再考慮職業和標簽。
這才是一個文明社會該有的樣子。大家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如果都這麽考慮問題,當下疫情裏的荒誕事,是不是會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