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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妻子許廣平的去世,是魯迅家族命運的轉折點。家道從此敗落,冥冥之中的魯迅,不知對此該做何想?
周家不能再住原來的用魯迅的稿費,買來的位於北京的那個獨家大院兒了,我們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麽?搬到了一個比原來小得多的地方,
這事兒有點奇怪,魯迅既不是地主,也不是資本家,更不是國民黨的官吏。他的家是魯迅用自己的稿費購買的,這所宅子是他辛勤耕耘的勞動收入,為什麽不能不再是他自己的私人財產?
周令飛1953年生於北京,魯迅先生的長孫,1969年北京景山學校畢業,16歲參軍,並在部隊中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在東北高炮某部當兵,後到解放軍畫報社當攝影記者,轉業後到人民美術出書社任職。部隊大熔爐的曆練,特別是翻雲覆雨的政治形勢,讓周令飛逐漸覺醒。在他的身上,“魯迅的基因”爆發了。
他開始獨立思考,絕不隨波逐流,像魯迅一樣,用犀利的語言和文筆,為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思考,
周令飛對文革的反思與批判,即使今天讀來也是擲地有聲,入木三分!他說,“今天的‘指令’轉眼之間就作廢了,明天的‘原則’後天又變成狗屁不如的廢話,這種翻來翻去的變化,使得人民多少都有點‘神經質’。無論什麽事情,人們都習慣考慮前因後果,計算利弊得失。談話時謹小慎微,‘坦然相見’肝膽相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1980年,27歲的周令飛和他的爺爺魯迅一樣,去日本出國深造。不過他學的不是醫學,而是日本富士電視台進修電子媒體。
回憶這段時光,周令飛寫道,在日本留學時,他發現,與台灣同學相處要容易很多,不必高具戒心,精神上覺得放鬆許多。
他為此感到痛心。“中華民族原是樸直而單純的,人與人的關係原是親切而和善的,十年文革,使人民的性格起了很大的變化,沒有一個人敢於輕易相信對方。”。
他認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從樸直單純變為複雜猜忌的情勢,已經深入中國人骨髓,是“深入民族靈魂的傷痕”,隻怕幾代人都無法醫好。而這才是中國最大的災難,中國人民最深的苦痛,也給後人留下最慘的教訓。
周令飛還認為,如果祖父魯迅活到今天,會不會成為一個時代的旗幟?不得而知。
改變周令飛命運的重大事件,是他在日本求學期間,愛上了他的同學,一個美麗的台灣姑娘。
周令飛是80年代初最早的“涉外婚姻”的當事人之一。說這是涉外婚姻,是否有點勉強?他擇偶的對象不是外國人,而是一位台灣姑娘。
這本來是一件既很平常又很正常的事,可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卻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被扣上了“投敵叛逃”的帽子!
1970年代末,國家準許自費出國留學。他和妹妹周寧申請赴日留學。申請報告交上去以後,有關部門最初不批準,後同意“公派自費”,即他的出國是由公家派遣,費用自己籌集。
從此,他們兄妹進入改革開放後最早的出國留學生行列。周令飛到日本以後,最初感到學業緊張。十年文革讓他失去了讀書的機會,
來自台灣的女同學張純華伸出援手,幫他補課。每每補課到深夜、黎明,同窗之情,耳鬢廝磨,日久生情,執子之手,對天發誓,非子不嫁,非汝不娶!海枯石爛,此心不改。
青年男女,因求學而相愛,本是一段浪漫美談。可惜當時海峽兩岸,刀槍相見,水火不容!莎士比亞筆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悲劇,在海峽兩岸上演,它的主角是,周令飛和張純華。
對於魯迅的評價,兩岸評價存在尖銳的對立:一邊奉為頭等聖人,一邊視為文化異端。
寶島姑娘張純華愛上了魯迅長孫,引起了台灣官方的注意。張純華的父親是一個普通商人,迫於壓力把女兒從日本召回。重壓之下,女兒口頭保證離開周令飛,重返日本後,一對情侶,難割難舍。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無論什麽力量,無論什麽樣的狂風暴雨,都不能把這對鴛鴦打散!
為了心愛的姑娘,周令飛公開發表聲明:“此舉純粹為了愛情,而沒有任何別的企圖;這事與我父母無涉。”
一對情侶,終成伉儷!走進了甜蜜的婚姻的殿堂。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雙宿雙飛,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的妹妹周寧從電視新聞中看到這則消息如遭雷殛,打電話向父親周海嬰、母親馬新雲報告。
這原本是一件私人到無法再私人的私事,男婚女嫁與政治何幹?可在那個年代,卻被強加上了可怕的政治因素。父母馬上向廣電部領導匯報,又向主管留學的國家教委匯報,還向熟悉的老首長主管台海關係的廖承誌匯報。最初廖公以為婚禮在香港舉辦,說了幾句寬心話。但周張的婚禮是在台北舉行,周海嬰夫婦遭遇了巨大政治壓力。
周令飛的婚姻被加上了強烈的政治因素,說張純華是“受過長期培訓的女特務”,“經驗老到”,慣於施用“美人計”,已經勾引過多名大陸男子“投奔台灣”。
廣電部長吳冷西找周海嬰談話,嚴厲訓斥:“周令飛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叛逆行為?政治影響極壞,你負有教子不嚴的責任!”並讓他馬上聲明,宣布與周令飛脫離父子關係!還向他宣布三條紀律:一、最近一段時間內不會見任何記者,尤其是外國記者。實在避不開的,可回答“無可奉告”;二、表示已經和兒子劃清了界限,斷絕了父子關係;三、暫不出國。
本來周海嬰公務繁忙,需要閱讀的文件很多,需要參加的會議也不少,此後文件不再交他處理,事業辦公室副主任的職務也有名無實。他向徐崇華副部長要求工作,徐副部長表示愛莫能助,說:“你就看看書,休息休息吧。”
他原是全國人大主席團成員,出事後資格也被取消,隻保留人大代表資格。馬新雲是中學外語教師。當時新學期剛剛開始,學校突然通知她說,學生不歡迎你講課,讓她去圖書館上班。馬新雲不接受,於是提出到外語學院進修。校方作出了妥協,從1983年到1986年,她前後四年沒上講台。
周令飛在台灣結婚後,曾將結婚照托經商的朋友捎到北京。台灣商人把照片放在飯店大堂服務台,打電話請周海嬰夫婦去取。周海嬰想到“組織紀律”,趕忙請示徐副部長,徐沉吟片刻說,讓我們研究一下。答複:“照片去不去取由你們自己決定。”
馬新雲念子心切,說:“我不是黨員,我怕啥?我去把它取來!”照片取到,夫妻倆一張張地觀看,他們的兒子,美麗的新娘,盛大的婚禮,高朋滿座,幸福的婚姻,甜蜜的畫麵,一幅幅在他們麵前展開!
不能參加兒子的婚禮,不能享用人生這種幸福的時刻,而他們的兒子和兒媳,得不到公公婆婆的祝福,這樣的悲喜交集,能不讓讓父母淚流滿麵?!
事後,周海嬰還是匯報了取照片的事。徐副部長說:“有人認為,這是對你的考驗。”周海嬰能不心驚肉跳?誰又能知道還會發生些什麽?主管人事的郝副部長還找到周海嬰談話,讓他寫信,把在日本讀書的周寧召回,:“萬一你的女兒也跑掉了,豈不問題更加嚴重?”還說,他女兒目前正是一個台灣男子的“目標”!
還是母親馬新雲態度堅決。她說:我是黨外人士,你們組織的決定對我沒有約束力,我是她娘,我不同意她回來!
其實周令飛、張純華的婚姻完全出於愛情,沒有任何政治背景,所謂“特務”雲雲,全是無稽之談。周令飛到台灣後,拒絕了各種安排和當地媒體的邀請,遠離政治,從事商業,進入了嶽父開辦的百貨公司擔任協理。後來嶽父公司破產倒閉。夫妻二人一度甚為窘困。
後經過多年奮鬥,周令飛寫成研究舞台藝術的專著在台灣出版,進入台北娛樂界成為節目製作人。張純華相夫教女,是個,賢妻良母,對遠在大陸的公公婆婆,畢恭畢敬。
多年之後,官方終於承認這隻是一樁海峽兩岸婚姻。先允許周令飛回大陸探親。廖承誌通知周海嬰:“你兒子不是叛徒。”周令飛回來時,新華社還發了消息,宣告叛逃風波煙消雲散。
1995年批準周海嬰到台灣訪問,親家、公媳、爺孫得以歡聚。周令飛張純華攜一對女兒到上海定居,並到魯迅墓前祭拜。
回望當年周張婚戀的軒然大波,反應顯然過度。一家人的骨肉分離,無妄之災!周令飛對記者說:“台灣、大陸都是中國,一個中國男人和一個中國女人,有戀愛結婚的自由,也有選擇居住地的自由。”
盡管這段往事已經過去,留下的疤痕也已經平複,可咀嚼這些往事,其中的酸甜苦辣,留味悠長,……
能不能讓《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悲劇不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