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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賢:我所接觸的王洪文

(2019-05-10 09:48:44) 下一個



  這裏先講一講我所接觸的王洪文,我和王洪文是在上海文革大亂的時候認識的,具體日子是一九六六 年十二月十八日。開始接觸王洪文,感覺到他是一個複員軍人的形象,他喜歡穿軍裝,那時是冬天,棉的綠軍裝已經洗得發白了,戴了一頂翻上去的海虎絨帽子,前麵佩一個毛澤東像章,他一口東北普通話,上海話說起來不靈光,偶而能說出一兩句,但一般都說東北普通話,還帶有很重的鼻音,他說他是吉林省長春市郊區的人,他一九三五年出生,比我小兩歲,童年比較苦,家裏又種地,又放豬,東北的豬要放養的,要人趕,還要放馬。他小學沒念完,文化不是很高。



  小時候在吉林到處流浪,他說解放前有段時間在東北看到“老毛子”(東北人稱蘇聯人為“老毛子”,看到他們到一個餃子攤上買餃子,沒東西盛,就把帽子拿下來,叫人家把餃子往帽子裏裝,我們隻能在旁邊看,解放以後,一九五一年四月,十六歲的王洪文在東北參軍,他老是說,我跟你們,特別是跟你老徐,不是一路的。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說“老徐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是放豬的,我是放牛的,你是知識分子。”他是酒後吐真言,因為他心裏老是感到與我不是一路人。

  王洪文參軍後在浙江湖州二十七軍軍部裏當通訊員,所以他當時跟原二十七軍軍長,內蒙軍區司令尤太忠很熟,尤太忠看見他就喊“小王,小王“。後來,隨二十七軍到朝鮮去抗美援朝,先當警衛員,後來又當通訊員。這個人膽子很大,他說他當通訊員的時候,到前錢去送信,炮火運天,跑得累了,就拉兩個死人墊在屁股下麵坐著,休息一會兒,然後再往前趕路。

  他參加過抗美援朝,是有點兒資格的,但在部隊裏什麽也得不到提拔,回國後,部隊成立軍樂隊,他要求去,被批淮了。我問他做什麽?他說吹黑管。我現在看遍王洪文所有的傳記,都沒有這方麵的記載。我說你吹黑管,怎麽吹的?因為覺得他對音樂沒麽什麽特殊愛好,他說我也不懂什麽樂譜,反正在裏麵瞎吹吹;那時解放軍戴船帽,他一天到晚吊兒郎當地把帽子扔來扔去。


  在軍樂隊裏,他得到一個副排級的待遇,後來就從軍樂隊吹黑管的位置上複員。他在部隊裏入黨,由於沒有什麽大的培養前途,所以複員到國棉十七廠當了保全工,他告訴我,當時人家都叫他們“小加油”,因為要在各個紡車上加汕。

  王洪文那時住在廠裏的集體宿舍裏,我問他禮拜天是怎麽過的?他說:“啊喲,無聊,過禮拜天,我經常到市裏來玩。”當時住在楊樹浦的人把上海市中心叫“市裏”的。“回廠的時候買六瓶啤酒,左麵胳肢窩夾兩瓶,右麵胳肢窩夾兩瓶、手裏再拿兩瓶,拿好六瓶啤酒後,從外灘搭六路有軌電車,―麵乘車,—麵喝啤酒,電車‘框當’、‘框當’開到楊樹浦,六瓶啤酒統統喝光。”他後來的酗酒與這種習慣有關係。

  當時一個青工住在廠裏,星期天就那麽無聊地過。王洪文在廠裏的工資一直比較低,後來調到保衛科才提高,一直到文化大革命也才六十八塊錢,他用錢很厲害,沒積蓄也沒有房子,要找對象很困難。

  五十年代末期,王洪文認識了崔根娣。崔根娣是上棉十七廠托兒所的保育員,是臨時工,但她的家庭條件比王洪文好,她從小被一對老工人夫婦領養,養父養母在定海路橋有一間不到十平方米的平房,王洪文覺得崔根娣條件不錯,追求了她以後就結婚了。婚後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

  文革開始後,王洪文在廠裏貼了四淸工作隊和黨委的大字報,成為上海最早的造反派之一。我在與他的接觸過程中,感到他一方麵批判別人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和等級觀念,但是他自己又追求這些東西。剛開始穿舊棉軍裝,後來一奪權,就開始排場起來,一身一身地換新軍裝,都是向部隊裏去要來的,他還向部隊要牛皮皮鞋,要大衣,而且一定口袋上有蓋的代表幹部身份的長大衣,頂在肩膀上麵。



  他對於哪一級幹部可以住什麽房子,用什麽車,非常注意。開始說是因為安全問題,從定海路搬出來,換了幾個地方。但後來他就開始追求住房了,在康平路就搬過三個地方:先是住在康平路的公寓裏,康平路大院有三幢四層樓的公寓,每一層樓有兩套住房,一套是辦公室,一套作為居住用,一套裏有兩室兩廳,過去是給市委常委住的。

  王洪文住進公寓後,看見前麵有一排兩層樓的花園洋房,每套洋房都有獨立的院子,種著果樹,很考究。這些房子過去是柯慶施,陳丕顯,曹荻秋、張春橋等住的,後來馬天水、王少庸等人也住在那裏。王洪文感到,自己地位上升了,也搬到前麵小洋房裏去住了。

  住了小洋房以後,他又不滿足,一套不夠,弄了兩套。當了中央副主席後,盡管占了上海的房子很少來住,他又感到住在那裏不夠氣派,又搬到一幢獨立的三層樓洋房。那個洋房很考究,位於康平路大院的一角,可以從榮昌路獨立進出,二樓有秘密房間,看是一麵穿衣鏡,打開是一個暗道,從暗道走進去,裏麵有幾間秘密房間,這說明隨著地位的上升,他對物質的要求也越來越強烈。

  一九七五年,他索性連康平路院子裏的大洋房也不願意住了,回到上海,搬進東湖路七號,即現在東湖路、淮海路口轉角的一個大院子,進麵有遊泳池、網球場。住下後不久,他又讓市委招待處寫了一份報告,要把東湖電影院劃進去,歸他個人看電影享用。當時我感到這個要求太過分了,一麵毛主席講要限製資產階級法權,一麵他又在不斷地擴大自己的資產階級法權。我找了一個理由,對馬天水說東湖電影院是解放前就有的,在上海有很長的曆史,圈進去是不是妥當?因為我提了意見,這事情才擱下來了。


  王洪文還很喜歡玩汽車,他在上海有六輛車,還不包括保衛他的用車;一輛是三排座的大紅旗高級小轎車,車裏有恒溫設備,駕駛座和後座之問有塊玻璃,可以隔音也可以升降;一輛是西德的奔馳,他日常用的;一輛是上海牌橋車,下基層時裝裝樣子的;一輛是伏特加,一輛是北京吉普,這兩輛車是幫他拿信件或運東西時用的,有時打獵也用北京吉普;他還搞了一輛特製的防彈轎車,玻璃是幾英寸厚的防彈玻璃,車身是防爆鋼板,非常重,他們把車開到靶場,用機槍、、步槍打,用手榴彈炸,都打不穿。他到北京去,就把這輛防彈轎車鎖在車庫裏,從北京回上海後又用。

  在上海,王洪文也喜歡喝酒。當時地方上比較嚴格,即使在賓館,喝酒也要自已掏錢的,怎麽辦呢?他經常到部隊去,專門找部隊的軍長、師長,副司令喝,今天找這個,明天找那個,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林彪事件以後,王洪文被任命為上海警備區政委,到杭州去處理有關案件,變得更加趾高氣揚,整天處在各種宴請的包圍之中,貪杯嗜飲,變本加厲,我和王秀珍曾到杭州去看望他,隻見他一天四頓酒,連早餐和夜宵都要大喝茅台,有時人喝得糊裏胡塗,舌頭大大的,說話也不清楚,等他淸醒的時候,就熟衷於外出打獵,當時寫作組的王知常,作為他的隨員跟去杭州,幫他整理項目材料,跟了兩個月,眼看王洪文的這等表演,心中存氣,私底下寫了一首打油詩:

上海都督西湖遊,下馬且飲洗塵酒。
商賓良朋歡騰座,揮拳舞觥夜作晝。
深山獵兔驅快車,大江射雁泛輕舟。
胡塗官司君休問,上車莫忘雞和狗。

  到北京以後,由於工資沒有增加,上海市委辦公室主任張敬標經馬天水批準,每個季度給王洪文送幾百塊錢,那時已經算很多了。在北京王洪文也要喝酒,我看到湖南省委書記張平化拿了幾箱白沙酒送給他,這算是白喝的,在北京喝酒也要掏錢,結果他想出一個辦法,到人民大會堂去買剩下的國宴酒。當時,國宴結束後,把瓶中剩下的幹淨的茅台酒並在一起,重新裝瓶後內部供應,一,兩塊錢一瓶,很便宜,王洪文不止一次兩次的去買那種酒,買了許多,人家知道後就很看不起他,王海容,唐聞生對他就很有竟見:“沒門。他要到我們這裏來占什麽便宜,沒門。

毛澤東讓王洪文讀《劉盆子傳》

  1972年,王洪文奉調從上海到中央工作。開始時沒有讓他擔任中央的重要職務,而是委托周恩來培養他,考察他。 

  有一次,王洪文回到上海搞調查研究,同時為召開黨的十大作準備。一到市委康平路辦公室,他就急著要找市委寫作組的負責人朱永嘉。

  王洪文說,在北京的時候,毛主席要他讀《後漢書》中的《劉盆子傳》,因為是古文,很深奧,他讀不懂,所以要朱永嘉給他講講。

  毛澤東對《後漢書》、《三國誌》讀過許多遍,稱得上滾瓜爛熟。他曾說過,西漢高、文、景、武、昭各帝,較有興味;東漢隻有光武帝可讀。毛澤東還曾先後叮囑他的秘書等人,要讀《後漢書》、《三國誌》中的《黨錮傳》、《曹操傳》、《郭嘉傳》、《荀 傳》、《程昱傳》、《賈許傳》、《劉曄傳》、《夏侯淵傳》、《田疇傳》和《董卓傳》,獨獨沒有提要讀《劉盆子傳》。這次,是毛澤東單獨向王洪文作出的讀書指示。朱永嘉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我馬上意識到:毛澤東讀書,向來是提倡“古為今用”的,如今他要王洪文讀《劉盆子傳》,肯定是寓有深意的。為了探索其中的含義,我要朱永嘉趕緊把《後漢書》找來一讀。

  劉盆子何許人也

  《劉盆子傳》中寫道:“劉盆子者,泰山式人,城陽景王章之後也。”式縣,位於泰山腳下的泰安附近。景王劉章,是漢高祖劉邦的孫子,而盆子是劉章的後代,身上有點皇屬血統,可以算是劉氏的宗室。不過,當時他的社會地位很卑微,是個放牛娃,人稱“牧牛童子”。

  新莽末年,赤眉農民起義,“琅琊人樊崇起兵於莒,西攻長安”。有人給起義軍的領袖樊崇出主意說:“今將軍擁百萬之眾,西向帝城,而無稱號……不如立宗室,挾義誅伐,以此號令,誰敢不服?”樊崇采納了這個建議,同意找一個劉氏宗室來做皇帝,以便師出有名,號令天下。

  當時,在赤眉起義軍中有景王劉章的後代共70多人,其中數劉盆子、劉茂、劉孝3人的皇族血統最近。究竟該挑選誰來當皇帝呢?赤眉軍的首領樊崇等人商議,聽說古時候天子帶兵者稱為“上將軍”,他們就想了一個有趣的辦法,找了3塊小木片,其中1塊木片上寫了“上將軍”3個字,作為憑證,和另外的兩塊空白的小木片,一起放置在一隻方形的竹器裏,用“摸彩”的方式來確定誰當皇帝。

  辦法想好以後,赤眉起義軍在陝西華縣的鄭北地方築起了高台,舉行了一個隆重的儀式。樊崇把軍中的高級將領都請來,會集在台階下,讓劉盆子等3人站在高台中間,依照年紀的大小先後到竹器裏去“摸彩”。“牧牛童子”劉盆子的年紀最小,輪到最後一個摸,卻偏偏給他摸到了那塊寫有“上將軍”字樣的木片憑證。於是,劉盆子僥幸當上了皇帝,將領都向他膜拜稱臣。這個放牛娃當時隻有15歲。劉盆子當了皇帝以後,依舊故我,經常和一班放牛娃嬉戲……

  王洪文的經曆,在某些方麵和劉盆子有相似之處,他從小也放過牛、養過豬,在東北吉林的田野裏幹過農活。早在1968年國慶節,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他時,他就向毛澤東匯報了自己的這段經曆。毛澤東也曾經多次向別人介紹過王洪文,說他務過農,當過兵,做過工,以後又當過幹部。

  毛澤東特意從《後漢書》中挑出了放牛娃劉盆子的傳記,讓他閱讀,無非是提醒他,按照劉盆子的資曆、能力和社會地位,是不行的,隻是依仗著劉氏宗室這一條,“摸彩”摸得了一個皇帝的寶座;你王洪文資曆很淺。你要有自知之明。如果不學習,少長進,結果也會像劉盆子那樣,即使身居高位,仍然不務正業,整天和一幫“牧兒”嬉戲,最後將以失敗而告終。

  當時,毛澤東對王洪文確是抱有希望的,但同時,心中也有隱憂:在我們黨的曆史上,選拔一個工人擔任黨內的高級領導職務,是有過先例的,結果很不理想。王洪文能不能勝任呢?會不會又成為向忠發第二呢?這一點,毛澤東是不無擔憂的,他吩咐王洪文讀《劉盆子傳》,也明白無誤地表達了這種擔心和憂慮。

  王洪文約朱永嘉第二天帶了《後漢書》到康平路大院裏去,給他詳細講一講《劉盆子傳》。朱永嘉接到通知以後,在寫作組辦公室把這篇文章又認真讀了一遍。讀畢,拍案而起,對坐在旁邊的市委寫作組幾個領導核心說:“意思很清楚,毛主席叫王洪文不要做劉盆子!”

  接著,朱永嘉急匆匆地來到康平路我的辦公室,和我商量怎麽講《劉盆子傳》。我給朱永嘉出了一個主意:隻做古文翻譯,不發表任何議論,除了把《劉盆子傳》用白話文詳細講解一遍以外,其他什麽話都不說。
 


 

  第二天,在王洪文辦公室裏,朱永嘉逐字逐句地講解著《劉盆子傳》,王洪文聽得很仔細,還自己捧著《後漢書》看了許久。聽完了,看完了,王洪文若有所思,一聲不吭。

  王洪文是個乖巧人,政治嗅覺很靈,他隻消把翻譯成白話文的《劉盆子傳》聽了一遍,就明白了毛澤東叫他讀這篇文章的用心所在了。但是他也是胸有城府的人,在朱永嘉麵前,他不動聲色。讀完了《後漢書·劉盆子傳》,他也不發表讀後感,故意把話題扯開去,談了一些別的事情,這項讀書活動就算結束了。

  王洪文後來的所做所為,宣告了他必然覆滅的命運。毛澤東要王洪文讀《劉盆子傳》,王洪文終究沒有讀懂。毛澤東的擔心不是多餘的:王洪文終於變成了“劉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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