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書協副主席遇到街頭練書法的修鞋匠……

一位是來自江西的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出差到深圳參加民盟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美術作品展評審活動；一位是來自湖北的普通農民，在深圳街頭擺攤修鞋的間隙練書法。二人不期而遇，會有怎樣感人的故事？

一位修鞋匠的書法情結

文/毛國典    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民盟中央美術院副院長

2018年11月11日，我到深圳參加民盟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美術作品展評審活動，入住酒店後，到附近一家小麵館吃飯，路過振中路拐彎處一賓館的側麵，看到一位中年修鞋工的身邊放了一杯清水、一支毛筆、兩張水寫紙、一本王羲之《聖教序》字帖和自製的兩片壓紙的木片，主人在地上躺著休息。

這讓我非常吃驚，又非常好奇。我當時沒有打擾他，用手機拍了兩張照片，後到小麵館吃飯，吃完後我又去拍照，剛拍了一張，他醒了，我就和他聊天。

他說他叫曾寶生，1966年出生於湖北省洪湖市，初中畢業，33歲時在老家收稻子，不小心出了個大事故——收割機翻車壓在他的腿上，後截了肢，從此失去了勞動力，2003年隻身來到深圳，以修鞋、擦鞋、修鎖為生，至今已15個年頭。

他說從小就喜歡寫字，因在農村生活，沒有懂書法的人給指點，他喜歡什麽就寫什麽，從小臨習硬筆，後來寫毛筆字，什麽書體什麽帖都臨，從沒有間斷過。

到深圳之後，因條件有限，買不起筆墨紙硯，就在舊報紙上寫。周圍的書法愛好者看到一個殘疾修鞋工對書法如此癡迷、投入，就把王羲之的《聖教序》、顏真卿的《顏勤禮碑》字帖送來，水寫紙、毛筆、衣服、小枕頭等也都是周圍好心人送的。他很感謝好心人的無私幫助，覺得很滿足也很溫暖。

聊到書法，我讓他先臨帖，我蹲在他身邊指導。我給他講臨帖的方法，臨每一種書體或每一本字帖，首先要讀帖，對所臨的帖風格有一個大的印象；開始臨帖時，不要像抄書一樣抄帖，要把臨的每一本字帖的單筆劃、單偏旁背會並且要掌握熟練；第二步掌握好漢字的組合規律，即“裏緊外鬆”，掌握好每一書體或者每一本帖單筆畫和單偏旁的共性和規律，然後再組合漢字……講完後我讓他先對照字帖臨，我給他指導，又給他示範，讓他看，再讓他臨帖。

他在賓館旁邊擦鞋、修鞋，沒有桌子，就在玻璃窗下的平台上寫，平台寬度不夠，就撿一塊木板墊上增加寬度，沒有凳子，就坐在地上寫，有業務就認真幹活兒修鞋，沒有業務就臨帖。

他說他不喜歡陰天和下雨天，因為陰天用水寫紙寫字，幹得慢，下雨天不能出攤，天熱天晴寫字，幹得快。

他身邊有一個小電扇、一個工具箱、一個大塑料瓶（口渴了就到賓館接過濾的自來水喝）、一個修鞋的小機器、一支毛筆、一本字帖、兩張水寫紙、一輛破自行車，這就是曾寶生工作和學習的全部家當。

我跟他說，寫字時不要用一次性塑料杯裝水，太輕，無法掭筆，要用一個小盤子或瓶子裝水。他說以前用過小盤子裝水都被別人拿走了，用一次性杯子，沒人拿。

聊完這些之後，他又跟我聊他的業務。

他說，不管誰拿來的鞋子他都用心給修好、擦好，有人讓開鎖他就安上假肢騎自行車上門服務。大家都誇他工作認真，業務精良，做人厚道。他對誰都不亂要價，該收多少收多少，如果沒帶錢，就不要錢……

寶生真是個實在厚道的大好人啊！他的真誠很讓我感動。我內心也為他的處境擔憂、難過。

聊到四點多，我要回賓館報到了，起身時塞了兩百塊錢給他，他拒絕了。

他說平時也有人給他錢，他都沒有接受。用自己的勞動來養活自己，這才是最踏實的。

我跟他說，師傅，這是我對你的一點敬意，你熱愛學習的精神很讓我感動，這是對你的尊重。我高中畢業後，和你一樣也在農村種地，是一個農民，現在我也和你一樣都愛好書法，請你一定要收下我對你的一點心意和敬重。說完，我硬塞到他的上衣口袋裏。

第二天中午，我又去陪他聊天，跟他說下午四點半就要回南昌了，再陪你說會話。

我建議他平時可以用宣紙寫一些書法作品在修鞋的地方出售，比如寫“厚德載物”“上善若水”“寧靜致遠”“天道酬勤”之類的內容，無論多少，給錢就賣，沒錢就送。

他笑著說我寫的不好，怕人家笑話。

我說，不要怕寫不好，要有自信心。有人買字不是看你的水平高低，是你在這種環境下刻苦學習的精神打動了他們，有人要，你就用字換點錢多少增加點收入，改善些你的生活。

我跟他說我17號還要來到深圳參加民盟書畫展開幕式，到時我會把宣紙、墨汁、印泥、毛筆、毛氈給他帶齊，再給他刻一方印章，送到家裏。

他不好意思地對我說，租的房子隻有六七平方米，坐的地方都沒有，廁所也沒有，隻有一張床，一個小桌子用來吃飯、寫字。

我對他說沒有關係，咱們都是農村人，沒有那麽多講究。他哈哈笑了起來……

我看時間不多了，就到附近的小超市給他買了一些水果，還有一條毛巾、一個水杯、一條香煙。

我對他說，是你刻苦學習的精神感動了我，這是一個書法人對你的敬意。

看他中午躺在水泥地上休息，本想給他買個枕頭，但那個小超市沒有，隻有下次了。

又坐了十多分鍾，深圳民盟的同誌打電話說車已到賓館門口馬上要去機場，我便跟曾寶生告別，約好18日再來深圳時聯係他。

陪寶生聊天對我來說是在受教育，我從他身上學到了什麽叫堅強。後來，在出差去曲阜師大的高鐵上，我把這次相遇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

寶生在如此艱難的境遇下，沒有放棄自己兒時的最愛，頑強地為追逐自己的夢想而晝耕夜讀，臨池不斷。他雖然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修鞋匠，但他內心有對文化的無限渴望和追求，有堅定的理想信念，他自強、自立、自愛，他的人格是高尚的。

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新時代，作為書法人，生存條件和身體狀況都要比寶生優越得多，相對於寶生，我們為書法付出了多少？我們又從他身上學到了什麽東西？

和寶生相比，我們四肢健全，有明亮的教室，有老師們的引導和指點，有同學們之間的相互鼓勵，衣食無憂，交通便捷，還有這麽好的書法環境，我們還有什麽理由不俯下身子好好學習？

任何一位事業成功的人士都不是天才，背後都需要長期的堅守和勤奮，需要付出青春，需要耐得住清貧和寂寞，正如習總書記說的“擼起袖子加油幹”，這是硬道理。

寶生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與命運抗爭的精神應該是我們每一個書法人學習的好榜樣，對於我們廣大的書法愛好者和工作者來說是一個很經典的勵誌活教材。他這種工匠精神在當今社會應該大力提倡、宣傳。關心、關注、支持這些熱愛傳統文化、傳播正能量的弱勢群體，我們的家庭才能幸福，社會才能和諧，國家才有希望。

- END -

* 作者：毛國典，河南上蔡縣人，1987年畢業於河南周口師範學院美術係油畫專業，書法方向碩士研究生導師。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西泠印社社員，江西省政協常委，民盟中央委員、民盟中央文化委員會副主任、民盟江西省委常委，江西省文聯副主席、江西省書法家協會主席，民盟中央美術院副院長、民盟中央美術院江西分院院長。

△作者毛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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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寶生相比，我們四肢健全，有明亮的教室，有老師們的引導和指點，有同學們之間的相互鼓勵，衣食無憂，交通便捷，還有這麽好的書法環境，我們還有什麽理由不俯下身子好好學習？”
因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