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最乏味的一件事是禮拜天隨老爸逛書店,尤其是外文書店。一次翻看一本外文書插圖時,一個大人“不懷好意”地問我“看得懂嗎?”公共場所不大聲發泄不滿是我從小具備的“高素養”,我選擇微笑地離開站在書店門外默默注視來往行人一張張毫無表情呆板的臉。說來奇怪,如此這般地厭煩逛書店,但是書店所在的這條大街,反倒成為迄今逛的次數最多的一條商業街,這條街叫王府井。
去王府井要經過兩條胡同,一條是似乎沒有盡頭的無量大人胡同,一條是夏季極其缺少樹蔭涼兒的金魚胡同。一次在無量大人胡同,老爸翹首北望,我也北望,但見毫無二致的灰色院牆和出牆的樹枝,我奇怪他在看什麽。老爸說梅蘭芳在那裏麵住過。我從小不愛提問,是以後知識匱乏的原因之一,老爸也沒過多解釋,看來有些東西是將來不問自知的。雖然那時我不知道梅蘭芳何許人,但是記住了這個毫無形象的人曾經在這條胡同住過。個子長高以後在老爸北望的位置北望,看到一座白色西式樓房的頂層平台,這時候我已知曉梅蘭芳何許人了。
不記得是老爸告知的還是以後不問自知的,我還知道占了金魚胡同北側三分之二的“那家花園”。“大清國”那相國那桐的那府那時已被“肢解”,西側花園建起和平賓館,東城區人民武裝部占據東側一部分,這座有著五個廣亮大門的深宅大院已屬於人民政府。金魚胡同的樹不知是種了被砍伐了還是壓根兒就沒種,夏季驕陽下走在裏麵無處可躲,尤其暴曬在和平賓館對麵賢良寺後身兒很長一段高牆下不足尺寬的“便道”,痛苦至極。
金魚胡同西口很熱鬧,南有吉祥戲院、東安市場北門、東來順和五芳齋,北有天義順醬園和四聯理發店。
清真醬園天義順的建築獨具特色,院子上方四根柱子擎著個鐵罩棚,罩棚四周通風但可遮雨,若非淡淡的醬香,古香古色的設計不以為是賣醬疙瘩的。天義順不知啥時候改成“五味香醬菜廠”,大概和60年代六必居改叫“紅旗醬菜廠”一樣,隻是命運不濟,1994年和金魚胡同一塊消失了。
四聯理發館是建國後由上海遷到北京的,本來是四家理發館各自開在北京的東城、西城、崇文和海澱,因為糾結於地理位置遲遲沒有“落聽”,最後合並為“四聯”定居金魚胡同。
天義順是有罩棚的院子,東安市場是有罩棚的“胡同”。老爸到了東安市場徑直去丹桂市場書攤,我也喜歡那裏。一條帶天棚的胡同,透進暗淡光線,胡同兩側是一間間店鋪,中間有幾張巨長木案,木案四周有木圍擋板,上方吊著燈泡照明,木案上散放書籍任由挑選,選得中意的喊人結賬走人,很貼心的售貨方式,即無檢測門防盜也無監控蹲守。以後的歲月頻繁搬家,物件散失無數書籍卻極少遺失,至今還存留一冊買自丹桂市場的英漢對照《伊索寓言》,那是留待以後學習英語用的,沒承想篤信好學之年恰逢“運動”,多少所學也盡數還給了老師。
冬季裏東安市場家家店鋪掛上厚重的藍布棉門簾,行人吐著哈氣,袖手走在昏暗“胡同”不由不“懷古之幽情”。停電之日,店鋪透出點點燭光,店員殷勤的麵孔燭光下變換陰陽,超大的身影在牆壁晃動,夢幻一般有趣之極。
最後一次去東安市場是1966年“文革”初期去“請”領袖像,店鋪依舊,但是圖書古玩書法字畫統統下架,取而代之的馬恩列斯毛鋪天蓋地。1967年東安市場改建,開業時改叫東風市場,獨立經營的店鋪打通,“胡同”兩側是櫃台,屋頂換做綠色透明塑料板,市場豁然寬闊明朗起來,不久,一場罕見的冰雹不期而至,把綠色塑料板砸成了篩子,雨後陽光普照,市場裏似有無數小探照燈自上而下照射,光柱裏飛舞著“可吸入顆粒物”。1969年再次開業,東風市場成為大廳式樣,和國營大商場一般無二。
改造後的東風市場北門內,東來順旁邊出現一家賣奶油炸糕的小店,奶油炸糕現炸現賣,蘸著白糖極其好吃,再配上一碗香噴噴的蓮子小豆粥,勾人上癮花錢。老東安市場曾經有家專賣奶製品小吃的“豐盛公”奶酪鋪,不知北門的奶油炸糕是否得豐盛公“真傳”。
進北門正對煙酒櫃台,右手是稻香春,拐過糕點部往西是市場西門,此時我早已分辨不清丹桂市場舊書攤具體位置,西門內西北角有間小屋,專事舊書出售和收購業務,不知是否丹桂市場遺存,隻記得合訂本《毛選》收購價一元一本,至今我沒有一本他老人家著作存留,當年全部送進小屋做了等價交換,然後又到北門交換成奶油炸糕裝進了肚子。
王府井大街南起東長安街,北至美術館,我卻習慣將東長安街到金魚胡同西口定義為真正意義的王府井。十字路口往西是東安門大街,再往西是東華門大街。1965年秋天,在東華門大街的友誼商店外發生一件大事,一個叫楊國慶的年輕人持刀砍傷外國人,那時我還小,但是這件轟動全國的“反革命殺人案”記憶猶新,後來楊國慶在“工體”批鬥後斃了,那年他19歲。其實事情很簡單,幾個文藝青年湊在一起辦了一份內部傳閱的文學小報,這種“自由結社”是政治大環境絕不允許的,哥幾個被逮起來,楊國慶“認罪”態度好首先得到釋放,沒料到這暴脾氣去八麵槽山貨店買了把菜刀,結果出現“反革命殺人案”,蹲在號子裏的那哥幾個受牽連逐一被判重刑。
金魚胡同西口向王府井南拐處的老式建築鑲有鑄鐵柵欄門窗,銀行特征明顯。1970年冬天的一天晚上,華燈初上夜幕降臨,熱鬧的王府井大街冷清下來,我從東華門返家途中遇見相識的東風市場糕點部女售貨員抱著紙包由市場北門出來,閑聊中她說去銀行繳款,邊說邊掂了掂手中的大紙包,嫋嫋婷婷奔銀行而去。雖然幾年前不遠處有楊國慶殺人案,社會治安卻不令人擔憂,以後多次見過女售貨員,看她滿麵春風的樣子顯然沒有遭劫的經曆。換做現在,起碼倆拎警棍的保安護其左右,那也說不定,我武惟揚的“鎮遠鏢局”運鈔車也有被劫的時候。
銀行往南經過一個服裝店和一個絲綢店,凹進去是東風市場西門,西門南側小道裏有公共廁所,偌大一個東風市場似乎僅西門外一個公廁。西門北側三層樓是新世界絲綢店,南側三層樓是華大綢布店,兩家布店均為山東人產業。山東人在北京經營綢緞布匹生意要追朔到清朝同治年,“八大祥”是那時的傳奇。截止上世紀三十年代八大祥陸續倒閉,僅餘前門外大街的謙祥益和大柵欄的瑞蚨祥,但是山東人開設的鋪麵卻如雨後春筍,在京城綢緞布匹生意市場占了一席之地。
夏天在四季香果品店門前吃西瓜是王府井大街的一景。四季香果品店在百貨大樓對麵,北麵是碧春茶莊和王府井食品店,南麵是鍾表店和白底紅字十分醒目的北京照相館。高台階之上的果品店、茶莊和食品店相連,透過木框玻璃牆,店內景致盡收眼底。每年西瓜上市,果品店會在門前便道上放置一個長方形大果皮箱,箱子中間翻板扔西瓜皮,下麵坡槽吐瓜子,即方便顧客,也顧及了環境衛生。
小時候跟在老爸屁股後麵經過這裏時,果品店是個小門臉兒,北麵是百草參茸國藥店,藥店櫥窗裏的梅花鹿和鹿頭吸引我多次駐足長看,長大以後發現櫥窗裝潢十幾年如一日,依然是那隻梅花鹿和那個突兀的鹿頭。
70年代流傳一個笑話,百貨大樓銷售很緊俏的一種化纖布料特麗靈襯衫,一顧客好不容易擠到櫃台邊,開口就向售貨員要一件“痢特靈”,售貨員說“您出大樓,去馬路對過藥店,那有”,北京人特有的幽默引人捧腹,售貨員所指的馬路對過大概就是“百草參茸”。
百貨大樓具有“中國第一店”美譽,北京人親切地稱之為“大樓”。北京著名的四大商場有王府井的東風市場和百貨大樓,隆福寺的東四人民市場和西單的西單商場,銷售額首屈一指是百貨大樓,外地客人來京逛百貨大樓是首選。百貨大樓還出了個全國聞名的勞模“一抓準”張秉貴,我專門去百貨大樓糖果櫃台觀摩過張師傅“表演”,就技藝而言,我更欽佩朝內南小街副食店賣肉的師傅,無論兩毛錢肉還是四毛錢肉,從來就是一刀切,其精準歎為觀止。
百貨大樓開放三層,四層無論如何老百姓不能染指。著名的東華門34號是高級幹部特供商店,對外稱“物資供應處”,裏麵的高級貨物老百姓春秋大夢也夢不著,據說也僅向副部級以上“高幹”開放。百貨大樓四層屬於同一性質的“特權專供”,傳說副總理陸定一的夫人嚴慰冰非常親民,逛“特供”時給過售貨員糖吃,結果“文革”成為“侮辱工農兵”的罪狀之一。
無論“民供”還是“特供”於孩子們毫無概念,我們去王府井撿冰棍棍時必去百貨大樓“滑樓梯”。玩兒冰棍棍是那時的流行遊戲,玩法分為切、掏、抓,技術含量很高,輸多贏少存貨無多便去大街撿來翻本兒。滑百貨大樓寬大圓潤光滑的石頭樓梯扶手又拉風又驚險,普通樓房的樓梯木扶手是無法與之相比的,能與百貨大樓的樓梯扶手比肩的是北京站的樓梯,確切地說北京站純粹就是個“滑樓梯”,可以蹲在上麵滑下去,但是行程很短,我們常常做滾梯上到二樓後跑向樓梯滑下來,周而複始樂此不疲。在百貨大樓“滑樓梯”不是我的強項,我從小恐高,絕不敢模仿孩子們騎在上麵或匍匐或張牙舞爪的滑恣,我將半拉屁股騎在扶手上,身體傾斜向內,這樣滑下去頗有小人書《草上飛》裏騎兵英雄馬俊武“側”馬揚鞭的感覺。
百貨大樓門外廣場寬闊,北麵是一排很高的平房,產權歸屬百貨大樓,60年代賣食品,70年代賣箱包,80年代賣家電,根據不同時代不同需求不斷變換內容。再往北有友誼照相館、家具店和樂器行。我在樂器行裏買過一把上海牌回聲口琴,能斷斷續續地吹出簡單歌曲,但全身細胞沒有一對染色體屬於音樂基因,最終不了了之。我還在樂器行“彈”過鋼琴,隻按了一個音符便被售貨員客氣地請了出去。
百貨大樓廣場南麵經過普蘭德洗染店是刻圖章的“燕文齋”。“文革”時家人分散各地,掛號信、匯款、包裹需要簽收,為方便我在燕文齋刻了一枚有機玻璃篆體陽文印章,印章側麵有紅色的革命聖地延安寶塔山圖案,從此以後我的所有書本都出現了證明歸我所有的“鈐印”,我非常得意,但郵遞員同誌不以為然,首先懷疑印章是否是我的,翻來掉去看了又看,最後說圖章太大,蓋上去至少占了4個橫格,建議我刻一個扁的,我沒置可否,繼續得意地使用我的篆體陽文方印。
1949年3月《人民日報》從河北平山縣的農村遷到北京王府井大街時鳥槍換炮,原國民黨《華北日報》舊址還是一座深邃幽靜漂亮的大四合院,隨著報社擴大,1964年拆除四合院建起五層人民日報大樓,直到1979年搬到朝陽區金台西路,三十年來一直是王府井大街唯一與商業不沾邊又指導商品經濟活動走向的大樓。大樓門前北側是宣傳窗,展示的當天報紙引來不少讀報人。
人民日報南麵不遠是著名的“北京畫店”,門臉不大,店內外窄裏寬,我光顧畫店隻為在門內櫃台挑選最便宜的狼毫毛筆描紅模子,偶爾也進到裏麵裝模作樣看書畫。那時不開眼,裏麵懸掛的字畫淨是名人名家作品,李可染、李苦禪、黃胄、董壽平、王雪濤、關山月等許多書畫家都在北京畫店留有墨寶,而畫店門前的牌匾“北京畫店”是由吳作人先生題寫。六十年代名人字畫不昂貴,工薪族一個月的收入可以換來一幅作品,但是過日子還唯恐不夠的普通家庭是斷沒有收藏這個概念的。本世紀初,北京畫店撤離王府井,到琉璃廠和文玩字畫紮堆兒去了。北京畫院旁邊是“汲古閣”,“閣內”的古玩善本那時也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別看逛王府井的人山人海,汲古閣卻不是隨便誰隨便染指的。不知是先有的琉璃廠汲古閣還是先有的王府井汲古閣,當下琉璃廠汲古閣排場大了去了,性質也由文物複製和修複變異為古玩店加 “茶社”,“玩主兒”們可以邊飲茶品茗邊交流互賞,一買一賣在茶香中完成交易。雖說“盛世收藏”普及眾生,但汲古閣不是潘家園,依然不是隨便誰便隨便染指的地界兒。
至今我也不十分清楚東風市場的幾個大門是怎麽排列的,金魚胡同毫無疑問是北門,華大和新世界綢布店之間的大門是西門,職工和貨運專用門是中門,裏麵是湘蜀餐廳的大門應該叫南門。東風市場中門是個傳說,我從未見過更從未走過,好像是被王府井食品店和四季香果品店擋住了。
回憶老東風市場,除去北門內的奶油炸糕,吃過和沒吃過的都起哄架秧子交口稱讚好吃不貴的大包子。五芳齋門前確實賣包子但我沒嚐過,倒是在南門的湘蜀餐廳前買過一次好吃的包子,不知道是否和人們讚美的包子是一包子。那時人們肚子缺油少鹽,胃虧肉氨基酸嚴重不足,吃頓白麵素包子哈喇子都扯不斷理還亂,肉包子無疑更加刺激生理反應,就跟相聲裏說的皇帝落難時吃的菜幫子亂燉“珍珠翡翠白玉湯”差不多。
東風市場南大門內是個帶拐彎兒的院子,右手是家用電器大廳,左拐的院子東麵是湘蜀餐廳。西麵的二層樓上是和平西餐廳,樓下賣餃子。老東安市場原有四個西餐廳,最著名的是“吉士林”,1969年市場翻建開業後消失,據說跟和平餐廳合並。東風市場重張西餐大不如前,被北邊的“老莫”(莫斯科餐廳)和南邊的“新僑”(新僑飯店)搶了風頭。院子北是市場真正南門,我的肉包子就是在那買的,看著湘蜀餐廳吃完麻辣菜叼著牙簽和用罷西餐打著啤酒嗝的一眾,坐在南門台階上吃包子的我半肚子包子半肚子羨慕。
南門裏西側小廳是藥店,東側小廳賣自行車零件,往裏走是市場大廳。小時候輪不上我在商場購物,走裏麵隻為穿行到北門外金魚胡同,但是當時流傳的一段繞口令“東風市場賣混紡,紅混紡粉混紡,紅粉混紡粉紅混紡,紅粉混紡上繡粉紅鳳凰,粉紅混紡上繡紅粉鳳凰,”卻結結巴巴記住了。後來還聽說過“武漢商場賣混紡”,不知道南北倆商場誰賣的是正宗混紡。東風市場南門往南是相鄰的老字號盛錫福帽店和同升和鞋店,70年代我在帽店買過一頂羊剪絨帽子,記得是23元,非常貴也非常時尚,自我感覺不錯的我恨不得戴到春暖花開捂出滿頭痱子也舍不得摘下來。從同升和鞋店向南過了亨得利鍾表店是新中國兒童用品商店,簡稱“兒童商店”,是當時北京最大的兒童用品專營店。
兒童商店建於1956年,宋慶齡親筆為商店題寫店名。商店營業麵積廣闊,從衣褲鞋帽到童車玩具無所不有,是逛王府井最最吸引孩子們的地方。兒子二歲時在兒童商店差點丟失,當我六神無主地找到他時他在兒童玩具玻璃櫃台前聚精會神地欣賞裏麵的玩具。80年代初發生過西單“人肉包子案”,一個外地來京彈棉花匠人的兒子被殘忍地剁成肉餡兒包了包子,後來又屢屢出現拐賣兒童“拍花子”的,我在勁鬆郵局親眼看到過一個年輕媽媽丟失孩子後當場暈厥的慘狀,兒子小時候白白胖胖,即好吃又好賣,現在想起來後脊梁還“拔涼拔涼”的。
帥府園胡同西口的藍天服裝店在當時是北京最高級的服裝店之一,與之齊名的有“造寸”、“雷蒙”等上海遷京企業。1949年建國定都北京後,江南老工業區大批技術人員參與了改變北京落後的工業麵貌,為了給這些南方人提供生活上的便利和改變北京服務行業素質,政府提倡“繁榮北京服務行業”,上海的許多服務業遷到北京,僅王府井大街就有藍天服裝店、中國照相館、普蘭德洗染店等和金魚胡同有四聯理發。八幾年我在藍天買過一件灰色粗花呢休閑西服,樣式做工的確上乘,現在的我虛胖不少,但那件平生第一件西服卻一直壓在箱底兒沒舍得處理。
藍天服裝店向南是頗具盛名的建華皮貨店以及紅光照相器材和工藝美術商店。頭兩年途經王府井逛了回工美大廈,從金銀珠寶到郵票錢幣,聆郎滿目令我目不暇接,是個“經得住逛”的地方。80年代老婆單位在工美商店買掛曆送禮,工美促銷買5本以上可抽獎,最低獎品是枕巾,我自告奮勇為老婆單位代勞,結果買了100本,居然一次獎也沒抽上,讓老婆笑了我好幾天“點兒背”。
王府井紅葉女服與紅葉男服和外文書店同在一溜高台階上,自從小時候和老爸逛外文書店被“譏笑”後再沒踏入過該店,無數次途經卻忘不了扭頭看一眼。過了外文書店,路邊有個拱券門洞,門洞裏是條叫做敦厚裏的“死胡同”,經營福建菜和廣東菜的閩粵餐廳在這條巷子裏。經常逛王府井的八成知道敦厚裏,但敦厚裏曾經是王府井的“紅燈區”卻少為人知。巷內有座紅色三層洋範兒樓房,牆體和門楣窗楣鑲嵌花飾,外觀典雅漂亮,以前曾是高檔次“青樓”。清末八國聯軍占領北京,在拆除的東單頭條逐漸出現許多餐飲娛樂場所,有平安電影院(後來的兒童電影院)和國際電影院(後來的青藝劇場),王府井南口西側有北京飯店,王府井商賈雲集又近鄰東交民巷使館區,來敦厚裏尋花問柳的多是王府井經商的“爺”和外國人,死胡同裏買賣興隆。新中國成立後取締妓院,翻雲覆雨的溫柔鄉成為民居,曾經的花街柳巷裏乘興而來滿意而去的由青樓嫖客換做餐廳食客。中日建交後,大批日本人陸續到中國“尋舊”,一次逛王府井,在敦厚裏看到一群日本婦人眼含熱淚激動地在小樓前拍照,顯然“七七事變”後她們在這裏住過,隻是不便打聽是軍屬還是軍妓。
東單三條南麵是著名的王府井新華書店。書店的年齡比新中國還年長幾個月,幾十年來一直深受讀者愛戴。小時候隨老爸逛書店,那時還是個四層小樓,70年代擴建,90年代王府井改造搬遷,一別六年,在北京市民一再呼籲下,2000年回歸王府井。
1983年10月《北京日報》舉辦“振興中華讀書競賽”,那一期的《北京日報》一報難求,創了銷售記錄。競賽內容包羅萬象,從自然科學到社會科學無不涉及,吸引了幾十萬北京市民躍躍欲試。王府井新華書店前是參賽人的集散地,十數日場麵熱烈天天爆棚,從清晨到傍晚,這幫去了那幫來,雞賊的悶聲抄答案,常把對的改成錯的;張揚的大聲顯擺,誇張地解答詢問,盡情享受虛榮,與之相比,在書店或圖書館手不釋卷的才是真正有心人。轉過年的1月份在人民大會堂發獎,不知當時在書店前熱血沸騰的有否中獎人,但是無論如何這件事折射出當時人們對知識的渴求和掀起的一波讀書熱潮。
王府井南口東側第一家是中國照相館。中國照相館1956年和西單北大街的國泰照相館同時從上海遷到北京,定名為“上海遷京中國照相館”,以後取消了“上海遷京”四個字。吃大米“喝咖啡”的上海人從十裏洋場到古老的北京生活不習慣,據說東單北大街的上海飯館就是為他們開的。我在西安時聽到一個笑話,西安交通大學是1956年由上海內遷西安的,學校子弟說因為不習慣西北的生活,教授們每星期都要乘飛機飛回上海吃“本幫菜”,此事不論真假,相比之下還是咱北京人貼心,從王府井到東單北大街的上海飯館近在咫尺,不必一周一次乘坐飛機就能解決水土不服和腸胃不適,省去了往返破費和舟車勞頓。幾十年過去了,這些上海人大概習慣了北方的生活,後代們八成也一口“京片子”了。
王府井大街寸土寸金,是名副其實的“金街”。明朝時這裏有十個王府,叫十王府街。明亡後荒蕪,到清朝光緒年以後逐漸繁榮起來。1915年,北洋政府繪製《北京詳圖》時,就把這條街分成三段:北邊是王府大街,中間是八麵槽,南段因為有一眼甜水井故稱王府井大街,後來,逐漸用王府井稱呼整條街。幾十年了,我還是習慣把東長安街到金魚胡同西口這段叫王府井,就是現在隻能步行禁止開車的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