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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豆豆算得上偉大領袖安排在副統帥身邊的活竊聽器,親手把她爹逼上黃泉路的克格勃。如果不是她大義滅親,毅然舉報她親生弟弟和親娘的謀反大罪,則那三人也不會不顧一切地出逃,完全可以從容不迫地布置得更周密些,因而也就更安全些,何至於葬身大漠中?
林彪與妻子葉群
《三國演義》上,袁紹不用田豐之計,還殺了他,後來兵敗,頭給割下來送到千裏之外去報捷。羅貫中作詩悼曰:“頭顱行萬裏,失計殺田豐”。林彪的頭顱行得更遠,到了莫斯科,後人作詩悼之,應該是“頭顱行萬裏,失計育兩童”,也就是毀在立衡立果兩神智不清的乳臭小兒身上。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無論是首長,是主任,還是林部長,都已暝目長逝,什麽都不知道了。真正日日夜夜受良心煎熬的,還是林立衡女士,她才是這場悲劇的最大的受害者,是那滅絕人性的製度的主動殉道者。這就是她何以發誓將餘生用在為她父親平反昭雪之上──那是她唯一可以求得良心平安的手段了。
我到現在也無法理解那種革命家庭:林立衡受罪,始於立果向她和盤托出密謀的那一瞬間。作為無限忠於偉大領袖的革命戰士,她當然不能容忍這種謀反大罪。為此,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向中央舉報,並多次請求警衛部隊把她親娘和親弟弟抓起來,而這隻意味著兩人將被軍事法庭審判後槍決。對此嚴重後果,她那現役軍人絕不會不知道,但她卻毫不猶豫地這麽作了,唯一的指望是保全她爹。
林彪一家
任何一個平民子弟都能看出這種幻想是何等滑稽: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而她也不是不知道這點(她完全知道廬山會議內容,更別說立果一定會向她傳達過毛的南巡講話),怎麽還會產生這種天真幻想呢?但她就是從頭到尾都堅信可以用犧牲她娘和她弟的方式保全她爹,事過幾十年還執迷不悟。
世上怎麽會有這種家庭?為何豆豆就是不能跟最寵愛她的親爹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為何不能先和她娘、她弟弟舉行嚴肅談判,以“我要向中央舉報”的威脅,嚇阻對方輕舉妄動?哪怕是從毛的革命路線標準來看,這也是挽救同誌的正確作法吧?為何連個最後通牒都不下,連讓她爹娘弟弟懸崖勒馬的機會都不給,就去背著家人進行陰謀活動,試圖把秘書、衛生員、警衛部隊等等拉過她那邊去,無效後竟然向低於她爹的“中央”舉報?難道與自家親人溝通,竟然是毫無可能的事,以致她必須借助外力來解決家庭糾紛?
這種事在革命家庭中並不新鮮。當初劉濤同誌就曾欺騙其繼母王光美,電話報告她說劉平平遇到車禍,重傷入院,嚇得光美同誌直奔醫院,被早等在那兒的清華造反派“智擒”,押到清華去百般侮辱,用乒乓球做了個項鏈給她戴上,弄了件爛旗袍讓她穿上,拍了許多醜態百出的照片流傳全國。劉濤還動員她生母寫了許多大字報,揭發少奇同誌的許多隱私。諸如什麽少奇同誌嫌她生母手上有傷疤難看,要她戴手套遮醜等等,那膾炙人口的“金鞋拔”就更不用說了。
血緣形成的強大紐帶,為何會在革命教育麵前脆弱到不堪一擊的程度?無論是劉濤還是豆豆,背叛家庭似乎就跟上街買東西一樣自然。豆豆在舉報她娘和弟弟的殺頭大罪時,似乎根本就沒有遇到什麽不可跨越的感情障礙。
林彪曾經指出:“這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要革過去那些革過命的人的命。”這話勝過了春橋同誌的千言萬語,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偉大理論”的實質。
這種理論必然把“人民利益”的解釋權與代表權歸結於共產黨,最後歸結於黨領袖一人。因此,斯大林主義是列寧主義的必然歸宿:列寧隻是以革命名義屠殺黨外人士,而斯大林則發展到了以革命名義屠殺黨內所有的假想敵,這一切犯罪活動都在“人民利益需要”的借口下得到了合理解釋,這就是毛指出的“列寧和斯大林這兩把刀子”的實質。
毛澤東與林彪在“文革”
吊詭的是,正是偉大領袖發動的文革,拯救了許多高幹子弟甚至高幹本人,使得他們找回了迷失已久的人性。
文革後出了許多“傷痕文學”作品,其中最感人的,乃是陶鑄女兒陶斯亮寫給她爹的《一封沒有寄出的信》。我至今難忘的乃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情節:
陶鑄倒楣後,全家自然跟著倒楣。作父親的當然知道我黨的厲害,他那獨生女兒從此再無前途可言,找對象是再別夢想了,而她不幸已經到了待字閨中的年齡。
不料一日陶斯亮卻對她爹說,有人追求她。他喜出望外,趕快向她交代自己的問題,為此受盡折磨:說重了,怕嚇跑了對方;說輕了,又怕成了欺騙對方。交代完後,陶斯亮乃出去見她那新交上的男友,留下老頭在屋裏團團轉,揣測此行吉凶。好不容易盼到他女兒回來,得知對方並沒有給他的嚴重政治曆史問題嚇跑,不由得喜心翻倒,連聲大叫:“我的亮亮有男朋友了!”
為什麽好?因為它請君入甕,讓那些鐵石心腸的革命家嚐到了千千萬萬被鎮壓、被清算、被侮辱、被壓迫、被損害的革命對象的滋味,讓他們平生首次獲得了設身處地換位思考的難得機會,親身感受革命的血腥殘忍,親自體驗那製度的滅絕人性,從而獲得了找回久已迷失的人性的寶貴機會。這應該說是老鄧複出後不但給老幹部平反,還為黑六類摘帽,從而結束了中國曆史上比納粹迫害猶太人還醜惡的一章的心理原因吧。
林豆豆幼年照片
的確,在各級幹部子弟的回憶錄中,無論是《鴻》,還是《點點回憶》,我都看到了這種被扭曲、被壓抑的人性複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其實文革中被整的革命家庭,遠比那些逃過文革風暴的幹部家庭更幸運。無論是張戎,是陶斯亮,是羅點點,還是劉少奇家的大部分子女,良心都遠比豆豆更清白,人性都遠比豆豆更健全,餘生當然也就比豆豆更平安喜樂。
正因為此,豆豆才是中國現代史上最可悲憫的悲劇人物,良心上壓了父母和弟弟三個血親三條命,我實在無法想像一個人如何能從這種無邊黑暗中掙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