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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黃永玉

(2009-04-09 08:36:45) 下一個
前幾天我在博客上貼了一篇關於我兒子的文字,引起一陣小小的轟動。下周北美《世界日報》的《世界周刊》又要刊載我的文章。會產生一些反響,這我是有心理準備的。然而居然賺了不少讀者的眼淚,我卻始料未及。這使我回頭又把拙文細讀了一遍。我很好奇究竟我的哪些字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會一下子觸動讀者的心弦。

我想,讓讀者感動的,是我大膽地近於“裸聊”地與讀者坦呈相見;而網友們回複來雪片般的祝福,也同樣令我感動不已。別人知道你掏給他的是一片真情,他必定回報給你一番真意。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塊柔軟的地方,碰到它就會不能自已。盡管每個人的境遇不同、身世不同、性格不同,但向善之心都是一樣的,都有悲天憫人的本性,都希望世界美好。

記得有位年輕作家說過:“生命的本質是憂傷的,所以最好的文字也是憂傷的。”但是我還是希望今後不再觸動沉重的話題,多寫些讓大家輕鬆的文字。

這次我還收到不少父母們的問詢,他們的孩子有同我兒子一樣缺陷。我當然對他們的痛苦感同身受。我都在第一時間提供給他們我的電話和電郵,希望能夠給他們一點幫助,也希望他們的孩子雖然耳朵有缺陷,但眼睛裏沒有陰霾。我已經同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成為朋友。

我承認我是很容易受感動的人,一段好看的文字、一段好聽的音樂、一幅好看的圖畫就會使我感動莫名。雖然年歲增長,卻依舊如此,也許是它們每每使我看到生活的憂傷本質吧。每個人的內心深處的那塊柔軟、柔弱的地方,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任憑年華老去。

我兒子也天性敏感,小時候動不動就會掉眼淚。他哭時很有特點,先是緊閉雙眼,然後開始撇嘴,接著再聳鼻子,直到嘴角向兩側延伸到最大程度時,眼淚才開始奪眶而出。他從不撒潑式地哇哇地大哭,隻會靜靜地叭噠叭噠掉眼淚。有時明顯可以看到他盡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可是抑製不住。這時他最常說的是:“紙!紙!紙!”我就趕緊把紙巾遞過去,再來安慰他。小時候上鋼琴課,老師批評他指法老是不對,他就哭了,嚇得老師不知如何是好。我還得先安慰老師:“別擔心,他就是這樣子。”以後再來上課,老師開玩笑地對他說:“來,我先在這兒給你備好紙巾。”

扯遠了。最近我在讀黃永玉的兩本散文集。一本叫《這些憂鬱的碎屑》,另一本叫《太陽下的風景》,它們又觸動了我內心那塊柔軟、柔弱的地方。

黃永玉的作品一直是我喜愛的,那些舉重若輕的短文中滲透著飽經滄桑之後的人文關懷。記得我在上大學是讀他的一首叫《老婆呀,不要哭》的詩,他不叫老婆哭,反倒差點把我給弄哭了。



《這些憂鬱的碎屑》讀得讓我喘不過氣來。全書的第一篇題目叫《蜜淚》。生命的甜蜜和鹹澀本來就是不可分的。作者說:“我深愛這個世界,包括它的悲苦。”這話,使我想起兩個人:一個是黃永玉的表叔沈從文,另一個是俄羅斯的托爾斯泰。透過朦朧的淚眼,你突然發覺作者正在輕輕地撫摸你柔弱的心。

《太陽下的風景》相對而言輕鬆一些,詼諧一些,也許更能體現作者本人的頑童性格吧。即便如此,我所感覺的還是智者身旁聽淳淳。如果你不信,下麵我就全文轉載其中的一篇,那是作者很多年前寫的一個又很多年前的真實故事。它也許同樣會觸動你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我與黃老先生並無私交,轉載下麵這篇短文自然未經他本人事先允許。但把這麽好的文字給更多的人分享,我想黃老先生是不會怪罪我的吧。

在這之前,請允許我再多羅嗦一句:願各位網友能如同黃永玉先生為第一套生肖郵票所繪的那隻金猴一樣,那眼神裏透著一股子閱盡過眼煙雲、滿含未來憧憬的精氣神兒。



下麵還是聽黃老先生講他的故事吧:

畫外一章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

我們到黃山的時候,十月已經過去了。但還趕得及欣賞黃山穀底陰森的索漠和山頂一片片紅色的秋光。

上玉屏峰費了半天勁,掛著汗水濕透的衣褲來到住處,累得兩眼都直了。幸好第二天我們恢複了精神,得以用清醒的頭腦登上蓮花峰和天都峰,俯覽了了不起的群峰的靈秀。我們又用了另一個半天跌跌撞撞來到了北海區域。我很喜歡北海,好些天也舍不得走。

不管怎樣黃山總是美得令人忘記煩惱的。

一天早上,我帶著畫板和一卷宣紙到飛來石去了,就一個人。我準備靜靜地在飛來石上勾一幅羅列在腳下的群峰的長卷,幹它一整天,估計黃昏可以畫完,再一個人回來。

來到飛來石,風起了,清寒襲人,凍得不停流眼淚,還仿佛聽到那邊豹子在呼嘯。

飛來石的基座隻有雙人床那麽寬,下臨深淵,幸好,一道鐵欄杆增加了安全感,即使心悸也明白不至於無可救藥。

到了8點多鍾,上來了一個人。

“呦?畫畫啦!”

“是的,”我沒有回頭:“也住在北海?”

“噯! - 昨天我就看見你和你愛人了 -- 對不起,是你愛人吧?……”

我笑起來,回頭看看他。也是個知識分子。“是的,當然是我愛人。”

“你畫你畫!我陪著你。”

“我要黃昏才回去,這畫很麻煩人。”

“我可能比你更晚,不過,我可以同你一起回去。”

“那好……”我繼續工作起來。

聽到他在來回地哼著巴托克曲子的幾個片段,他在模仿著複雜的交響,他進入了角色,但一張嘴巴弄不出複雜的混聲。我理解他。他在做一種辦不到的事。……

快到11點的時候,他醒悟過來:

“你吃過飯沒有?”

“什麽飯?”

“早飯或是中飯? -- 這樣吧!你肚子餓不餓?”

“我原來就不打算吃中飯的。”

“我這裏有餅你吃不吃?”

“吃也可以 -- ”看樣子我畫不下去了,如果不吃他的幹糧的話。

我們擠在一塊坐著。

“廣東來的?“

“北京。”

“啊!北京 -- 專業?”

“對!還教點學。”……

然後我們互相認識了。他是位上海醫生,一位那麽雅興不淺,獨上黃山的醫生。

吃完“午飯”,還喝了他帶來的水,我繼續工作。他呢,一個人靜靜地看山;像翻一本書那樣專心地、細細地看著。

下午3點多了。

我抬頭看看,他一點也不顯得焦急,那麽怡然自得,慢慢地吹著口哨,吹得真好,不停地變換著吹法,他在作一種科學試驗,把普羅柯菲耶夫與瑪赫萊爾兩位大師的作品用口哨進行“雜交”。他變換著調子,在某一些不相稱不協調的死角上,很耐煩地從頭來起。有時候這鬼家夥卻狡猾地避開了快速上的難度而偷工減料起來。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一個人到黃山來的? -- 原本,我應該是兩個人,我和我愛人。 -- 我愛人也是搞醫務的 -- 唉,那時候,我們想,到黃山玩玩去吧!上海離黃山又近 -- 咱們存些錢吧!存啦存啦!有了錢了,我們的假期又湊不在一起。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我們有了錢又湊足了假期,你猜,……她得了癌症。她是去年去世的,留下個兒子寄養在我媽媽家,我一個人到黃山來啦!為了她也為了我,也為了我們 -- 我替她多看看黃山,看看這些原來應該是兩個人的願望的山,……她就那麽輕易地死了,……多年輕,……她多好……”

我傻了!什麽累,什麽冷,什麽長卷,什麽黃山……都慢慢地淡漠起來,隻看見了一個撐著欄杆的模糊的背影。

6點鍾,我們從飛來石下來,長卷沒有畫完,他也沒有陪我回到住處。他還要上排雲亭去坐兩個鍾頭,再看看落日。

9點多我們又碰了頭。一直聊到深夜,隻是一句也不敢提到他的愛人,因為我愛人也在座。

如果那位隻身遊黃山的朋友讀到這篇記錄的話,請原諒其中我記性不好的地方,畢竟是多年前的事了。人,不能總是帶著傷生活,以後的這段日子你一定處理得很好。孩子也該長大了吧!祝你幸福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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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神在阿堵中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的介紹。

請再去找他的詩集《一路唱回故鄉》來讀讀!

好家夥!
老楊 回複 悄悄話 有幾位畫家的文字好看,老黃是一位,還有一本,叫[比我老的老頭],表叔可不是是一般人,中國的海明威.
閑人Filiz 回複 悄悄話 謝謝您的推薦,去找來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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