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了,又開始想念南京,那記憶裏的故鄉。
離開南京已很久很久,家鄉的印象也漸漸淡忘,在夢中也再找不到了她的蹤跡。但每到過年,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小時候的事。大大的“向陽院”一到放學就成了我們的天堂。“官兵捉強盜”,打彈子,滾鐵圈,拍紙牌,常常因為玩而忘了看管爐子上的飯,最後因燒焦了而被爸媽狠揍一頓。而下班時,我們那不高不矮的三層樓就立馬人聲鼎沸,鍋碗瓢盆奏起交響曲,各家燒菜的香氣像魔鬼一樣,勾引著我們的鼻子。嗅一兩下,猜猜鄰居又燒什麽好吃的,祈禱鄰居也會送一點過來。
那還是70年代末,相比現在,條件要差很多。但我們從沒覺得苦,因為大家都一樣。當時,花一毛錢買隻奶油冰磚,會讓人幸福一個下午;到店裏吃小籠包也隻是在生病到醫院打針後才能得到的待遇。
那時的我們最喜歡過年:不僅有新衣服穿,還有平時吃不到的東西。其中最讓我難忘的就是南京什錦菜。
素什錦可能全國不少地方都有,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把幾樣素菜放在一起炒熟了。不過,南京什錦菜又別具風格。它不僅過程很費功夫,做法也很講究,成為南京人過年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樣菜。
首先原料特別,不是什麽素菜都可入選。入選的不僅要口感好,這就是為什麽青菜,菠菜等一燒就爛的就不在其中;更重要的是要有好彩頭,比如豆芽像如意,薺菜和“聚財”諧音,胡蘿卜預示滿堂彩,千張有“千秋萬代”之意。
一般來說,當爸媽開始派我們到市場上采購什錦菜原料時,我們就開始真真過年了。那時菜很不豐富,為了買到薺菜,茨菇,藕,黃豆芽等十幾種原料,我們往往要一早到菜市場排隊,甚至菜場還沒開門,隊伍就長長的了。
真真苦的是買齊後的清理:薺菜很小,根長,有含很多泥沙。我們要一顆一顆地揀摘去根,再洗淨;金針菜先泡,鬆散後,一顆一顆除根(其實是硬結),最後縱向撕成幾小條;茨菇要用五分銀幣的邊刮去毛邊,洗淨,再切成幾份。。。
那時南京的冬天很冷:常常下沒足的雪,屋簷下的冰淩結起幾十厘米,寒風又濕冷刺骨。屋裏因為沒有暖氣,溫度不比外邊好多少。我們基本是在冷水裏清理這些東西,即使摻些熱水,也很快就涼了。因為泥沙多,往往要洗好多遍才幹淨。等我們做完一切準備工作,不僅腰酸背痛(因為長時間保持一種姿勢),手上又凍得熱辣辣的痛。
這個工作我們兄弟倆基本需要一天完成。
然後就輪到爸媽上場。
我媽是老南京,祖上至少四代在南京。她兒時住在南京洪武路一帶。她說南京什錦菜有它特別的程序。
他們先把每一樣菜單獨炒一遍。每炒完一樣,還要洗幹淨鍋,再放油,馬虎不得。這樣在熱炒時不讓菜與菜之間串味。
那時油是要憑票買的,每人每月就幾兩(準確多少已記不清了)。每次過年,油的用量都要超標,隻要下個月少吃了。
單炒時就放油鹽,少許糖和醬油,然後放到一邊。綠色菜最後炒,以保靚麗。
等十幾樣菜都炒過一遍後,再洗鍋,放油,然後把十幾樣菜燴在一起。過程隻要幾分鍾。這樣,每樣菜即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著自己的風味,又可通過和其它菜的混合,產生不一樣的口感。
然後起鍋,放到一隻大盆中,點上一些麻油。立即放到窗口,打開窗,在寒風中用兩雙筷子不斷翻動。這起到兩個作用:一是讓各類菜和麻油進一步混合;而是讓菜很快冷卻。等到菜基本看不到熱氣時,就可放到其它冷的地方,到過年時吃。
由於什錦菜費時費功夫,一般是過年菜裏第一個做好的,而且一次做的夠我們四口之家吃近一周。
那年月,平時油水不多,所以過年的前一兩天,我們盡揀魚肉吃。不過,到初三以後,肚子漸漸吃不消了,於是什錦菜就成了我們的最愛。再過幾天,不僅早飯就著稀飯吃,中晚幹飯也隻吃什錦菜了。那個吃的美呀,仿佛現在還能看到兒時我們兄弟倆那種滿足後的樣子。
南京什錦菜口感很豐富:如茨菇,藕片等吃起來很爽脆;薺菜,芹菜等吃起來有淡淡的香甜;醬黃瓜,醬生薑透出一絲酸辣;幹絲,千張絲等散著豆製品的美味。。。
幾十年過去了,中國經曆了滄海桑田的變化。不過,很多南京人還是保留著過年做什錦菜的習慣,也漸漸影響到住在南京的外鄉人。
太太也是老南京,和我移居美國已二十多載。最初的十多年,由於工作學習,畢竟美國不放中國新年假,再加上我們住的中部城市原料不足,過年一直沒做什錦菜。隨著生活漸漸穩定,原材料也日趨豐富,我們決定在新年時給自己放假,這樣就有時間做南京什錦菜了。
於是,我們又開始了真真地過中國新年。而什錦菜又成了我們思戀南京的一種方式,雖然現在的南京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故鄉。
-------------------------------------------------------------------------------------------
原料 - 黃豆芽,芹菜,木耳,藕片,薺菜,千張,幹絲,醬瓜絲和醬生薑絲,金針菜,茨菇,胡蘿卜絲
每樣單炒過後:
南京什錦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