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小時候一定沒在大家庭裏住過,肯定是極少參加宴會。我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我衡量別人是否富有,既不是看人家的衣服、包包,或是穿金戴銀的首飾,更不是跑車。我有一個非常奇怪的衡量標準,那就是看人家的餐桌。
一般來說,看人家的餐桌,要看設計、工藝、木頭的質地、座位的多少,還要看油漆的光澤度。像那最好的鋼琴上的黑色漆,反光得照得見人影。我才覺得,那才是真正的餐桌。當然,不能有損害,要完美無缺,就像沒用過一樣。
木頭好不好?能坐的人多不多?油漆漂不漂亮?這都是我的衡量標準。如果你住在北京,弄了一個黃花梨的桌子,隻能坐四個人,我覺得還是不像話。雖然黃花梨很貴,但人丁不興旺,不能說富有。要是在國外,如果一個好木質的桌子能坐六個人,我覺得那才算擠進了中產。
比較氣派的話,一個木質好的桌子,平時擺在那裏就該有六張椅子。來的人多一些,拉開來能坐八人,感覺就比較舒服。當然了,如果你是富豪家庭,那餐桌得能坐二十個人,才叫過癮。估計,有那麽大的餐桌,宅子不豪都覺得配不起。
於是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個漆的閃亮的紅木餐桌。我坐在餐桌的這一頭,先生坐在餐桌的另一頭,高朋滿座。燈光溫馨柔和,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所以,一個好的,有著流光溢彩的餐桌,就是我生活過得好不好的象征。
可想而知,我終於買了一個我夢寐以求的紅木餐桌。
這個餐桌,有著閃亮的櫻桃色,橡樹的木質,沉穩而大氣。平時可以坐六個人,來客人的時候,拉開能坐八個人。那如水的暗紅色,發著光的桌麵,在餐桌上排列整齊的細長圓形吊燈下,分明是我今生的魂牽夢繞,前世燈火闌珊處的一回眸。
你一定覺得,我會在家天天大宴賓客。其實,我不是一個好的廚師,也不是一個好的主婦。平時坐上去的時候, 大多數是兩個人。逢年過節的時候,頂多六個人。隻偶爾會多來一些人。我先生總是不明白,為什麽弄一個好看不實用的餐桌?他平時既不敢放熱咖啡,也不敢放冰鎮啤酒。吃飯的時候,還得非常小心。那餐桌就像公主一樣嬌嫩,王子一樣使不得。有一次,大概是誰不小心,把卸指甲油的化學物品弄了上去。我的桌麵立刻花容失色。因為聖誕將至,隻好找了一個油漆工,花了六七百塊重新油漆。我就想,這窮人要過上富人的日子,不容易呀。這不是找了個祖宗在家裏供著嘛。
從那以後,我們家人都知道,如果誰損壞了我的餐桌,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所以,先生和孩子寧願坐在廚房的中島吧台,也不到紅木餐桌邊正襟危坐。即使這樣,我還是堅持,不容許有任何瑕疵。因為,完美無缺的餐桌就是我永遠得不到的完美情人。
後來,大家覺得特別不方便,於是我就學起了中餐館,拿出各種各樣的桌布蓋上。我想,如花似玉雪藏以後,不就有著不變的容顏?
一天換桌布,傳來我天塌般的呼喊:“誰燙壞了我的桌子?”
隔著桌布和茶墊,不知道是水進去了還是燙了,一片花白。於是我大呼小叫,這下子又要花掉六七百塊錢。不對,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現在物價飛漲,可能要一千六。你們怎麽這麽不小心? 看著這光滑如水的桌麵上的白斑點,我才覺得,這窮人吧,就不該用這麽好的餐桌。熱燙、水浸都會把它弄壞,實在花不起重新噴漆的錢。於是我就想,我可不可以自己買點同樣的油漆,把這白色的點蓋上? 先生說:“那能好看嗎?”我說,“那也沒有辦法,總比那花白的好。” 買了一小瓶顏色相近的漆,真實地感覺到價格和記憶中差得好大。回來後,拿來細砂紙,小心地打磨白點處。哇,白點給磨掉了,露出了底下的暗紅色,可是失去了光澤。靈機一動,放上了一些橄欖油。娃拉,我原本完美無缺的桌子回來了。真的是好幸福。這下,我終於又,從窮人回到了中產階級。我佛慈悲。感謝神。真主保佑。
最後,我鄙視一下自己。一個連蘋果手機從來都不用機殼的人,為什麽卻用起了桌布?窮人的習慣,原來是刻在骨子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