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前，牙齒突然鑽心地疼痛。我趕緊撥打牙醫的電話，然而他們當天太忙，無法接收我，建議我撥打急救電話。無奈之下，我打電話找到一位當班的牙醫，向公司請假後便駕車趕往診所。
診所裏迎來了一個年輕的牙醫，精明幹練，名校畢業。從網頁上看，他的履曆相當優秀。感激他百忙之中接收了我這個緊急病人。X光拍完，他皺眉說道：“你怎麽把一口牙弄成這樣？要保持牙齒清潔，定期洗牙。”隨後，他給出診斷——需要拔掉三顆牙齒並立即植牙。
我一聽，心一哆嗦，知道醫生說的有道理。隻得連連點頭，承認自己以前沒有好好保護牙齒。低聲下氣地問：“那得要多少錢呢？”
醫生看了看，說：“我給你估摸一下吧，大概要兩到三萬。”
我趕緊問：“這個保險報嗎？”
他說：“有的可以報，但大多數不能報。”
看著這位年輕氣盛的醫生，仿佛看到年輕的自己。理解他想要把我一嘴爛牙換成一口金剛鑽的願望，於是好聲好氣地懇求道：“醫生，這個消息太突然。請容許我回去考慮考慮。您能給我開些止痛藥和抗菌素嗎？讓我先壓一下。能不能介紹給我一位 Specialist？我知道一位華人根管專家。我先生就在他那兒治過，據說是我們小城市最好的根管專家。我查過他的履曆，人家可是紐約畢業，還在那裏工作過。我希望能讓他給我谘詢谘詢。”
年輕醫生爽快地答應了。
回家後，馬上給那位華人根管專家打電話，結果根本約不上人家。無論你有多緊急，最早也要三個月後才有空位。好在他們態度不錯，說如果有人臨時取消預約，會立刻通知我。我也隻能這樣等著了。
回到家，吃止痛片、抗菌素。這次的疼痛來得洶湧，藥片根本不起作用。聽人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這回算是徹底體會到了。實在沒辦法，隻能去找那種鎮痛的藥膏 (Orajel)，塗抹在牙齒邊上，勉強能緩解幾個小時。可這疼真是折磨人，整夜睡不著覺，鎮痛片都不管用，讓我突然對那些吸毒、嗑藥的人生出了一絲不同的理解。
好在兩三天後，抗菌素和其他鎮痛藥開始慢慢奏效了，紅腫、發炎、疼痛終於一點點消退。我痛定思痛，覺得醫生批評得對，平時沒注意保護牙齒，現在隻能小心翼翼地用另一邊吃飯，流食為主，連甜食也不敢碰了。於是，我就耐心等待根管專家的電話，可左等右等，始終沒消息。
就這麽熬了四個月，牙齒又開始發炎了。好在終於輪到我看根管專家了。醫生又給我拍了一張 X 光，然後耐心地給我講解。他的結論跟那位年輕牙醫一樣，牙是保不住了，但不至於要拔掉三顆，應該隻拔一顆，再植一顆。小夥子特別耐心，教我如何看 X 光片，還提醒我：“你要拔的牙齒，就是那個給你找麻煩的牙齒，記住了，16號！不要搞錯了。”
原來每顆牙齒都有自己的編號！每次看牙醫時，對著 X 光片我都是一臉懵，這回總算開竅了。仔細想想，看 X 光片其實也挺簡單的嘛。畢竟人家是大城市來的專家，讓我心服口服。雖然我的保險公司對根管醫生的費用一分不報，但我覺得，這次學到的知識，絕對值了。
我問根管醫生：“你能給我植牙嗎？你能給我做牙冠嗎？我太喜歡你了。”
根管醫生聽了笑了起來，說：“我做牙冠？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果我是為你好，我絕對不會給你做。而且我的費用很貴，你應該去找你的牙醫，他們會做得更好。沒錯，我是這片區域最好的根管專家，但我不是最好的植牙專家，也不是最好的牙冠專家。”
原來，牙醫的分工竟然這麽細！
根管醫生說，既然是那位年輕牙醫介紹我到他這裏來的，那我就必須再回到那位年輕牙醫那裏。他要給那位年輕的牙醫寫封信，建議拔掉16號牙。
雖然我不太情願再找那個年輕牙醫，但沒辦法，隻能去預約。誰知道，這位年輕醫生竟然還堅持要拔掉兩顆牙，可根管專家的建議是先拔一個。我因為牙齒再次發炎，急切地想盡快拔掉。但偏偏，年輕醫生已經安排好了夏天的度假計劃，一個月後才能給我拔牙。
一個月？我等不及了！
於是我委婉地告訴他：“謝謝您，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然後，果斷撥通自己牙醫的電話。
這次，他們似乎怕失去我這個病人，立刻讓我去診所。因為他們的植牙專家正好值班，要先和我見一麵，看看情況。
我趕到診所，植牙專家檢查了一番後，還是那句話：“你這個牙呀，我沒辦法給你保住了，必須拔。”
我點點頭，問：“那明天就拔，行嗎？”
他們說：“可以！”然後爽快地安排了第二天拔牙的時間，就是這位植牙專家親自來為我拔牙。
終於要拔牙了！
到了診所，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可植牙專家早已杳無音信，診所的人說：“拔牙很簡單，植牙專家交給了另一位牙醫來做，我們已經做好了安排。”
他們向我詳細講解了拔牙步驟——要把我的16號牙鋸成三塊，一塊一塊拔出來，確保碎片完全清除，不能留下任何殘渣。
拔牙的醫生是診所的老板，他安慰我說：“別擔心，這不是大手術，隻是個小手術，很簡單。”
我心想：拔牙應該不難。 希望老天保佑吧。
終於，16號牙被拔出來了！ 但能看出來，牙醫確實費了一番功夫，才把牙齒鋸碎，然後一塊一塊地拔出來。
拔完後，我忍不住跟他開玩笑：“你不會還留一塊在裏麵吧？”
牙醫是個聰明人，立刻笑著回道：“當然不會！放心吧，我可不會站到你胸口上去拔牙。”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笑了。
我的炎症，終於解決了。但我，也永遠失去了我的16號牙。 心中有諸多不忍。
永別了，16號。
謝謝你，陪我走過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嚐遍我的酸甜苦辣。你默默承擔著我的每一次咬合咀嚼，陪伴我無聲地度過歲月。我從未真正在意你的存在，直到今天，才發現你早已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
你把你的一生給了我，而我卻沒能好好保護你。
如果有來生，希望你能投胎到一個珍惜你的人身上，願他們悉心照顧你，不讓你再遭受磨難。
16號，願你在寧靜中安息，靈魂自由無憂，化作砂塵，歸還到大地溫柔寬容的懷抱。你我終將在那裏歸於一體。
寫於2025年6月7日 ， 謹以此文紀念16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