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燕咿

男人生命的最高點,就是當他抱上自己的第一個兒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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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機餘響

(2005-03-25 12:05:36) 下一個

還我們的人!

四月二號,星期一,美國人湯姆一見到我就單刀直入。這位大個子同事平常彬彬有禮,還曾對小老板鮑爾見人不問好表示反感。可今天不同了。南海上空的驚天一撞,餘聲竟遠達我們這個萬裏之外的辦公樓裏。

你們的人?我們的人還沒影呢!我也沒客氣。

那個中國飛行員還沒找到?湯姆的口氣軟了點,好像帶了點同情。旁邊一位同事還不明白怎麽回事。湯姆對他解釋說:我們的間諜飛機在南中國海跟中國飛機撞了。

我接過話頭:對了,“間諜”,這可是關鍵詞!

看著周圍幾位美國同事關注的樣子,我想得先安撫一下,畢竟他們很少見識非美國人的觀點:你們知道李奇微嗎?他是朝鮮戰爭時的美軍司令。我讀過他的書。他提到中國軍隊怎樣優待俘虜,這是中國人的傳統。更何況現在沒有打仗。你們的人會在中國受到款待。根本不用擔心!至於飛機嗎,沒說的,那是得好好查查!

聽到最後一句,老美們交換了一個古怪的表情。

午飯時間,幾位同事照常聚在一起。誰都沒說話。我拿起一份當天的報紙。

看到什麽了?一位同事打破沉默。

我說:瞧這圖,美國飛機寬99英尺,中國的隻30英尺。

我們勝過你們。湯姆冒了一句。

所以我們的飛機毀了,真可惜。我壓低聲音說,隨即趁勢發難:怎麽美國海軍到處惹麻煩?在夏威夷撞了日本漁船,在科威特把自己人當靶子炸死了。他們為什麽不老實呆在家裏?

Shit happens。另一位美國同事阿西如是回應。他是個敦實的小個子,一向能說會道。他認為飛機屬美國主權,中國應當遵守國際法。

我說:就算有這麽個國際法,美國自己遵守嗎?你知道銀河號嗎?美國把一艘中國商船在公海上圍了十來天,最後強行登船檢查,一無所獲,還拒絕道歉。所以,你最好還是忘了你們的寶貝飛機吧。

這是哪年的事?六、七年前?你們中國人真會記仇。阿西開始調侃了。

我還不想馬上放鬆:你們當然記不得了,但中國是受害方。十年前中國學生把自由女神立在天安門前,十年後還是中國學生朝美國使館扔石頭,是美國用自己一連串的行動促成了這個變化。

阿西知道我在暗示中國使館被炸的事,連忙搶過話頭:OK,我不在乎飛機了,那就放我們的人吧。

我說:發生這麽大的事故,也許是你們飛行員的責任,還沒查清怎麽能放人。

那好,留下飛行員,放走其他人總可以了吧,他們不過是士兵。阿西“寬容”地又退一步。

他們不是普通士兵,是間諜,受過特殊訓練的。雖然是緊急降落,誰知道他們看到聽到了什麽機密,不查查能行嗎?再說了海南島可是好地方,風景優美的旅遊勝地,你們的人恐怕還不想馬上回來呢!這回輪到我逗樂了。

第二天,事情沒啥進展,中美表態針鋒相對。

阿西對我說:我早說過美國經濟慢下來了,今年非要找個對手打仗才能刺激一下。

挑誰都行,別挑中國、俄羅斯。看看旁邊有位印度同事,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我又加了句:也別挑印度。世界上還是有幾個國家美國惹不起的。

要是我們真打,中國不就完了嗎?阿西問道。

並不是沒打過呀,在朝鮮,在越南,你們沒打贏啊。我說。

阿西大概想證明美國的“善良”:中國人有沒有想過我們當年可以象炸廣島那樣炸中國?我們隻不過不願意那樣做罷了。

還要加上不敢吧?當年至少蘇聯也有核彈。我說。

蘇聯當年是日本盟國,我們不也照炸日本了嗎?

這可讓我大吃一驚,他居然說蘇聯是日本的盟國,太荒唐了!

阿西露了怯,連忙說自己記錯了。

又過了兩天。布什口氣轉緩。

我們午餐會的話題還是離不開中國的事。有人問起為什麽中國要抓那個女學者。我說大概她是做了看上去象間諜的事。中國政府再嚴厲,也不會無故抓人。我這個月就回國探親,可我一點也沒有不安全感。

湯姆說起中國人躲在集裝箱裏往美國偷渡。雖然他口氣裏帶著真誠的同情,我還是感到戳著了痛處。我隻能無力地辯護道:這些人冒生命危險其實沒必要,中國人也許是不如美國人活得滋潤,但大都安居樂業。雖然還有很貧困的人,但他們與這些偷渡的沒啥關係。這些偷渡客通常來自一個特定的地區,並不很貧困,也無政治訴求。

湯姆由此提起了古巴船民。我馬上借機發揮說:古巴的貧窮很大程度上是美國封鎖造成的。要是中國也是小國,美國也會同樣封鎖中國,不會介意讓中國老百姓活的更苦一點。

話題回到撞機。西蒙是來自俄國的猶太人。我原以為可以把他引為同盟軍。沒想到他一開口讓我大失所望。他居然質問道:中國飛機撞美國飛機,憑什麽美國該向中國道歉?

我說:事情都有個因果先後。兩架飛機誰撞誰也許可以爭議,但並不是最重要的。整個過程中發生的第一件事是美國間諜機跑到了中國門口。

可那是公海,是合法的。西蒙說。

我說:要是我在你們家門口馬路上晃來晃去往裏張望,總想探聽你和你太太在幹什麽,你還會說我合法嗎?你會生氣,因為我做的不合情理,不合道德,對不對?你有權出來製止我,若因此受了損失還有權要我道歉賠償。這就是中國的邏輯。

阿西來勁了:傑克(我的英文名字),我今晚要到你們家門口去!

星期五下班前,阿西告別時不忘嚷一句:不道歉(No Apologies)!這幾天湯姆和他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還說尤其不給傑克道歉。

那你們就繼續遺憾(regret)吧,繼續悲傷(sorrow)吧。我笑著回敬道,然後又問阿西:英語在道歉和遺憾之間還有什麽中間意義的詞?

阿西說,還在想這事?你們中國人過於敏感!

我說,做文字遊戲總比戰爭遊戲好。再說啦,你以為中國真的那麽在乎你們道不道歉?

阿西說:恐怕你們的領導人真的在乎。我們的人回不來了,除非美國道歉。

我說,道歉應該,放人也應該,但這是兩件事。放心,中國領導人可想和美國友好呢。現在美國得罪的是中國老百姓。布什太傻,需要給他上一課。現在台下肯定在加緊協商,台上用哪個詞應付臉麵隻是協商的零頭。下星期頭幾天準放人!

我並非信口開河。如我所料,中國徹查飛機,但善待機員,從未暗示可能起訴他們。但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美國人開始用人質來稱呼他們。國會碰巧休會,那些大頭議員們一撥撥地在電視上大放厥詞,暫時做不了更有破壞性的事。但若拖到複會以後就不同了。

又到了星期一。西蒙發來個伊妹兒:我放棄,我現在不知道誰更有理了。他讀了我轉給他的同情中國的一篇文章。

小老板鮑爾出差回來了。沒聽到上星期的辯論,他毫不猶豫地表明立場:憑什麽道歉,我們沒錯!

我懶得答腔。倒是阿西插話了:想想要是情況反過來,中國飛機撞進我們的家門口……他在幫中國辯護!看來我上周的口舌沒白費。

阿西接著說:這次事件發生後,我們應當首先幫中國找人,而不是逞強。他還說應當向中國人道歉。隻是不能向傑克(指我)道歉。

我為他喝采。

他說,你改變了我的觀點。不過,傑克,你說過這兩天就會放人,你還是這樣認為嗎?

還是,而且是星期三。我一口咬定。

黑人同事薇爾蕾打電話來聊天。她剛剛轉到另一家公司。一陣寒暄之後,她說:傑克,我不應當跟你說話,你們還扣著我們的人質呢!

我自有應對:誰說他們是人質?我還說他們在度假呢。住在酒店裏,好吃好喝,無所事事,不是度假是什麽?

那他們能走出來呼吸新鮮空氣嗎?薇爾蕾的父親居然也從旁邊插上話來。

當然能。我說。其實我哪有那麽清楚。我還接著許諾:再說了,就是度假也快到頭了,星期三準讓他們走人!

星期二到了,阿西故意惡狠狠地說:星期四早上七點要是沒放人,我就往你家打電話要人!

沒問題,那我就給江主席打電話。我毫不嘴軟。

我每天看各路新聞,不安地估計著事情的進度。星期二晚上,美國前駐華大使尚慕潔說,一到五天內放人的事肯定會解決。我還是相信,極限已到,一天應當就夠了。
 

四月十一號,星期三早上,我迫不及待打開電視。CNN:BREAKING NEWS ……

湯姆說:傑克真的給中國政府打電話了。

鮑爾說:以後中國那邊有事就由傑克負責了。能不能讓西蒙把俄國的事管起來?

阿西說:傑克成了我的偶像。這個月我要和傑克一起去中國。

我無言以對。這是美國人興奮的日子。24個美國家庭即將團圓。而這本來就是確定無疑的事。倒是另一件事剛剛確定下來:一個中國家庭永遠不可能團圓了。

(2001年4-6月寫於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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