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沒思想。在應該好好認字的時候大革命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泡妞掛咩(現在的後生大概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是殺頭、是嫖娼、是五馬分屍;是砍頭不要緊,是無名的人民英雄紀念碑。
當年我小,隻能羨慕地看人家革命。看我哥紮個武裝帶,領著幾個人把我爸的好多藏書拿出去付之一炬。我爸乾瞪三角眼。我躲門後在小心裏贊嘆:厲害了,我的哥。
大點的紅衛兵都是一邊革命一邊掛咩。後來男女結組下鄉。毛主席最懂青年的心。前幾年回國,那些錯過了談情説愛的好時候的老知青們吃著便宜“偉哥”:感謝共產黨,把女人弄得這麽便宜讓他們過癮。
“紅旗下的蛋”,紅旗飃,風沒有固定方向。我的一哥一姐早早就下了鄉。我哥威猛,沒有女的敢和他結組下鄉。我姐可憐,下鄉的時候才剛過十六。耄說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幹啥?千家萬戶的青年哭爹喊娘。多少人民家破人散?耄爽呆,“暮色蒼茫看勁鬆”。
小學三年級以前,我是一個特別好的學生。官居中隊長,愛唱“我們是共產主義的接班人”。一九六六年的六月一日,兒童節神州起驚雷,"橫掃一起牛鬼蛇神“。怎麽?新中國十七年,赤縣裏全是是牛鬼蛇神。”觸及靈魂的大革命“,靈魂在哪?“很逗私字一閃念”。逗什麽逗?
我學壞了。革命使小孩學壞。小孩沒精神,有病,做夢都在打滾。我喜歡半夜拿石塊砸路邊的窗戶,喜歡聼可憐的中國成人革命一天好不容易做點猴子變的還是上帝造的那點男女快事被突然玻璃粉碎驚到後的亂叫。
一九六九年,我本該小學畢業,但是被小學貼佈告開除了。當時我也沒覺得小學沒畢業,中學上不了有什麽大不了。中國講究的是革命。做官發財和認字多少沒關係。但是我媽急了。和共產黨幾乎同歲的我媽經歷過時代變遷。
中國共產黨當時在開”九大“,好像和現在這“二十大”很像。耄司令穩了,有指揮千軍萬馬的林副統帥捧場。台上坐著頭紮一束黑巾的陳永貴,還算慈祥的吳貴賢。貴在是勞動男女。耄那年七十三。閻王頭叫沒叫?”長江滾滾向東方,葵花朵朵向太陽“,我們放聲來歌唱。巴紮嘿!
歷史有時候不敢回顧。人生不過是一段偶然發生隨風跌宕的過程。當年説起“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憑空打心底會產生出自豪。豪什麽豪?又想起那句歌詞:紅旗在飄揚,風沒有固定方向。紅旗下的蛋。。。幸福不幸福?好玩不好玩?
我媽為了我能上中學,不辤辛苦,到處打聽,到處找人。感動了家屬院的很多人,一位小學校長介紹我媽領著我去找陝西師大一附中的革委會副主任呼振國(他是我的大恩人)。真管事。呼主任直接把我領到新生班,填了名姓我就成了陝西師大一附中七連一班的一名中學戰士。看著門外母親閃著淚花的眼睛,我把胸脯拔得高高的,那時候我一米四七。至今想起,我都情動。世上隻有媽媽好。
上中學以後,我又變了,變成了一個門門功課都優秀的學生。”爲了母親的微笑“。我媽因我而自豪。她如果現在還活著,正好是一百嵗。世界上沒有了媽媽,人好像就沒有了那種魂牽夢繞的惦念。人生隻剩下了"詩和遠方“。誰都知道遠方。是不是像《天邊》裏唱的:一棵大樹。。。?
過了十五,生命的滋味依然是餓,但好像人有了精神方麵的需求。精神能不能變物質?我不知道。上學依舊沒意思,每天”萬壽無疆“,”永遠健康“幾個來回,老師講些亂七八糟的黨屎。十次路綫鬥爭,耄每次都贏。
我整天看小說,把自己看成個大近視眼,幸虧當年女孩裹得嚴實,好眼也什麽都看不著。我好奇:女孩子爲什麽不見人家練雙杠,胸肌長那麽大?我成天練雙杠單杠,小胸肌也不見長。
人生不是老走背字。一九七二年,耄中風了,周到恩惠來事的總理癌了。怎麽怎麽二號走資派出來主持工作了。“人才難得”。中國要四化,學生得念書。全中學都亢奮了。”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學習特別努力,人又聰明,記性奇好。獲得過一次西安碑林區突擊數學考試的第一名,一次物理競賽第二名。爽呀,走在樓道裏都能聽到女生在背後嘀咕你是個第一。那會不知道女的有什麽意義。一個中學生,關鍵要有榮譽感。
一九七四年四月,我中學畢業了。有証書。畢業就失業,就溜達,就下象棋。就想玩著就把錢掙了。還是那歌詞:紅旗飄揚,風沒有固定方向。耄中風好了?又親自出來主持大局,給老婆撐腰。下大棋:批林批孔批宋江,前不著村後不著調。“烽煙滾滾A”唱大神。我的同學們全到黑窟窿通的鄉下去(陝西彬縣,臨潼)。我特殊,留城照顧爹媽。
一九七五年,我進了個集體所有製的小工廠。名字不錯:西安市機動車輛修造厰。(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