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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一九八四年的聖誕節的淩晨去世的,當時病房裏就我們父子。不知道是不是年底人們都不住醫院。我爸一個老百姓,住的是單人病房,還挺大,空蕩蕩的。夜裏四更,我爸突然咳嗽不止,叫我坐到他的床邊,小三角眼直直地看著我,説話已經不利索了。我問"是不是要叫醫生?“。我爸搖頭,隻是用他的全部力氣拉著我的手,眼睛一眨不眨。不一會,捏著我的手耷拉了,眼睛閉上了。這是我有生至今的唯一的一次體會到人從活到死的過程。一個生命結束了。他是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混的人。
我爸和林彪,郭小川是同一年出生的人。比起一個摔死,一個自己燒死,我爸算是死得從容,還有兒子在身邊,也算是得病而死,死在醫院。“人有三種死法:一種是老死;一種是病死;一種是無知死”。這是中國給高幹做保健的洪韶光説的。有幾年,我老想死,不知道是不是遺傳?
在我的小心記憶裏,我爸整天想的就是快點完事。他愛說:狗囸的,傻子社會?吃沒得吃,看莫得看,耍沒得耍。他天天麵墻而睡(不像周恩來“麵壁十年濟世窮”)。他睡得著睡,睡不著也睡。
我上初中時在我媽忙著鬧革命時,我就負責伺候我爸。我爸好伺候,永遠的西紅柿炒鷄蛋。那時我家住兩間屋,我和我爸住對門。不扯起喉嚨喊還聽不著。我約莫一兩個小時就要到我爸的房子裏走一趟,看看有什麽要伺候?走時倒也不用“喳”。
我爸愛說他掙錢養我,我應該盡量地替他服務。沒錯,但他從不說他沒和我商量,就和我媽高興把我生在了這個傻子國家,傻子社會?一九六七八九年,傻子國家是亂七八糟。“天下大亂。不過耄說:亂了敵人。亂分敵我?新中國的活命的關鍵字就是混。要活命追求:生得偉大混得好。
我爸是教語文的,但是我中學時代數學特別好。後來上大學學物理。小時候語文成天在家耳朵磨繭,在物理係裏我的語文算好。大學裏還曾惹得中文係的一個眼鏡女給我放電。那是因爲有一次和中文係擊鼓猜謎。我抽著杜甫的詩句“此曲隻應天上有”,打一世界名著。我張嘴就來,但丁的《神曲》。我翻過。
我和我爸的感情隻好過半年多。那時候他成天追著我要教我寫“古典詩詞”。我不學。我爸會講很多歪道理。當然也不能全怪我爸。我生在新中國,在忽悠裏長大。我爸出生在光緒三十三年,經歷了幾十年民國,幾十年新中國。傻子國家就是講歪道理的國家。耄説過多少似是而非的話?他的精神孫現在還是張嘴就是屁話。專讓人民受磨難。
世上隻有媽媽好,世上人人都有爸。想起我爸是因爲想起我爸也説過些有道理的話。比如,“東西用過以後,要放到原來的地方”。我已經到了整天都在找東西的歲數了。生命還在繼續。
12、29、2022
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