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再見,特別是在闊別四十多年年後在異國相見。狠狠地握握手,互相看互相已是滄桑的老臉,腦子裏使勁想彼此年輕的臉。當年認識時還不到二十。我感謝他倆來看我,他倆感謝我熱情接待。莫哈莫哈,威虎山的漢子是怎麽說來著?
老朋友再見,弄些好吃的少不了。他倆對我做的陝西臘羊肉,紅燒茄子,家常豆腐,粉蒸肉等等大加贊美。我給他倆準備了四打荷蘭(害你啃)啤酒,八個人吃飯的大桌子,四個人吃飯,半桌的空酒瓶。把我書香門第出身的老婆都嚇著了。
老朋友高興,天南海北,沉舟側畔,當年都熟悉的工友,在死路上走的人一雙手都不夠用了。比如我當年的工組,十一個人已經死了八個。我問“九霞”,他倆吃驚不小,問我怎麽現在還能記得?我說,幸虧九霞姑娘提醒我:“別下棋了,要攷大學了”。時間大概是一九七七年的國慶節前後。
當年我英武,廠裏不少女孩都對我友善。我當年假裝不懂。老張抖露,說誰誰誰一直都在暗戀我。我想起了來了,人家是軍官的女兒。長得一般,風風火火。一點沒有可愛之処。我在工廠時,整天想的是怎麽能玩著把錢給掙了,怎麽能參加上市裏的中國象棋比賽,拿個名次。腦子裏滿滿的“炮二平五”。
老了,想開了,聽説有人暗戀過自己,感嘆“幹嘛不明追?”。我遇到過“明追”。好像是個電話,有個跟著我學工的中學生約我天快黑的幾點到北大街商場後邊見見。嚇得我夠嗆。去沒去我都不記得了。大概沒去,也就是陝西人説的:慫了。
老張老馮都沒上過大學,所以聊天就隻能聊剛進工廠的那些日子那些人。我是一個“雁過留聲”的人。他倆居然還記得我幾十年前説過的話。比如,用河南話說的“殺豬殺屁股”。各人有各人的辦法。
我和太太開車,帶他倆去了新奧爾良,半疼肉擠(Baton Rouge)。國內人旅遊,多是照些相,發些微信,到美一遊。我不照相已經十幾年了,好像我們三個連張合影都沒有。男人的朋友,得能一起玩,比如,下盤棋,再吃吃喝喝,聊點琴棋書畫。老張會畫,我一竅不通。
兩個人對我種的菜贊不絕口。還要幫我割後院的草。在我們家吃住三天。走的時候我太太還去買些我們這裏的小特產送他們。回到國內以後,老張發來微信,說在我們家的三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三天。爲什麽?自由,想説什麽就說什麽,好啤酒儘管喝。
想起當年我們剛成年的時候,就沒有覺得過真吃飽了。每天上班的八個小時,全是重體力勞動。隻要一開幹活,滿身的汗水就沒幹過,也不擦汗,因爲隻要開始幹活,汗就流不停。一天掙六毛錢。抽包“延安”三毛錢。
老了,有故人專程從中國來看,説説老話,敘敘舊情是件讓人高興的事。現在能找到人說老話已經是難得。老朋友再見的時候是越來越少了。人生是一路向前,倒也不用悲觀,因爲所有人的最後是一樣的。珍惜人生有過的朋友,友誼地久天長。
8、8、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