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吃飯變得可有可無，生命會成什麽樣

我是個資深糖尿病，有點因爲母遺傳。發病在五十嵗，趕上我知天命。當時我對血糖的意思、血糖的功能、血糖對身體的影響可以説是一無所知。隻聽説糖尿病是富貴病，病得人整天都飢渴，成天想吃喝。我當年豪邁，經常想“壯士飢餐葫虜肉，英雄笑飲匈奴血”，我愛在IGS下圍棋，精神變物質，棋風更凶悍。

沒多久我胸在美國被鋸開了。心見了光？圍棋不下了了，一遇算計、廝殺就心絞痛。隻好改研究種菜做飯。菜是大飯館炒得好吃，菜是自己種的好吃。有些日子，我不能動，大半天就坐在菜地邊，看菜成長。順便想起自學小學（我虛讀過二十三年的書，其實小學沒畢業）。

我女兒是在美國讀的小學，我就從她的四年級課本開始自學。美國的小學課本真好，硬殼大書，有文字，有圖片。動物的定義：自己能把自己從A點動到B點的生命。定義得真好。我想起我在中國上過的學，完全不記得學過什麽東西有清楚的定義。革命，先鋒隊、階級，牛鬼蛇神。。。

稀裏糊塗長大，稀裏糊塗上了大學，自己想吃啥吃不著、或吃不起，黨叫學啥就學啥，學會了用肚子想問題。“跟著感覺走，拉住夢的手”，因爲年輕，日子倒也沒啥。

到了美國，掙點吃喝的錢太容易，於是整天都想吃點啥卻又不知道吃點啥？東西全都有，就是得自己做。心癢癢，肚咕咕，舌頭饞，喜歡用手上下捋嘴，條件許可就抽支煙。思考該吃什麽好？

這些年退休了，有的是時間還有點錢。因爲心不好，經常覺得要玩完，倒不是怕別的，就是害怕辛苦大半生奮勇拚搏掙的錢花不完。吃撿好的吃，精心弄。誤以爲隻要胰島素可著勁地打（醫生幫我跟保險公司據理力爭，給我開了翻了倍的量），就可以可著勁地吃。錯，錯，錯。兩個月前驗血，我的生命數字把醫生給嚇著了。倒不是血糖，也不是月平均血糖值。而是什麽什麽，正常應該是50多，我700多；另一個什麽什麽，正常值是70多，我是500多。那些詞我還不認識，也不想查。

原因我知道，就是吃得太多、吃得太好。大夫笑眯眯地問我，是不是中國米飯吃太多。我說我一三五吃米，二四六吃麵。星期天由著性子吃。大夫看我打那麽多的胰島素兼吃降糖藥怎麽還在長胖。他想不明白，忍不住用手指碰了我的肚子。我的生命理念裏認爲，滾滾紅塵裏讓人不忍割捨的就是吃香，辣沒什麽好喝。

一個月前，我被轉到了糖尿專科。專家就是專家，人家告訴我血糖必須降下來，告訴我了些血糖和食欲的辯證關係。開了新貴藥，每周打一針。你還別説，真針靈，吃飯變成了活命過程裏可有可無的事。日子變得沒勁。到了吃飯的點，腦肚矛盾。誰是主要矛盾？

我生氣，自己把那控食欲的針停了，第二天肚子就來了勁。原來餓是生命的活力。趕快到卡死叩買來最好的五花肉。做出夠吃幾天的香噴噴的冬菜扣肉，粉蒸肉，黃金梨獅子頭。吃了一個星期。高興得都想去買包煙來抽。回腸蕩氣。

照醫生吩咐，我每天查六次血糖。早上太陽出來的血糖已經控製得很好了。下個星期得去看醫生，也不知道人家問我爲甚血糖周與周差不少我該怎麽說。隻好又打控食欲針，結果吃了早飯，沒吃午飯，這都下午了，也不餓？真煩呀。

該吃飯了，橫竪就是不餓？摸一摸胖肚子，出去挖了一個小時的土，再種些紅莧菜。老捨說：隻有吃飽了肚子才懂得人生的意義。但是人生如果根本就不餓，砍頭當然不要緊。人還有精神嗎？我堅信現在的科技肯定可以打針維持生命，活到一百八。

6、23、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