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古活一回。“人生自古誰無死”。“人生自是有情癡”。“人生長恨水長東”。
古代的詩句說古代。我媽生在一九二三。一生善良,一生堅韌,一生想丈夫想兒女比想自己想得多得多。一個人關著門緬懷母親。開胸兩次,全身支架十八,心髒功能隻有百分之三十多的我,心痛,睡不著,因為可以見母親但最後沒見著。如果在我和給我生命的母親在陰陽兩分天地隔前見上一下,讓媽的手像爸爸的手一樣在我的手裏慢慢變涼,我也許會感覺好一點。我不會嚎啕大喊,眼淚就不了我的爹和娘。我爸七十八。我媽九十五,他們在厲害了的活路上都走得太辛苦。厲害國的親人現在怎麽想事我是一點也不懂了。中國老話講“百善孝為先”。我不孝。母親在,我出國。但母親當年是支持我走的,如果我一直在厲害國呆著,八成得出大事或是玩壞。現在,至少在我的求學生涯和職場生涯,給人類還算做過點貢獻。美國郵局現在用的軟件裏,有我的程序。美國《PHYSICS REVIEW》裏,有我發表過的文章。
為了母親的微笑,我一直都很努力。母親也一直因為我是她的兒子自豪。為什麽說母親三生三世,因為厲害國二0一七年有部獲獎電視劇《三生三世十裏桃花》,什麽亂七八糟?聽名字我都不看。但我借“三生”,憶我媽。一九二三到一九四九;一九五0一九七六還是七九;一九八0到二0一二。我媽二0一二年後就得了老年癡呆症。二0一三年我送我媽住敬老院,老人一時哭鬧,敬老院非得讓我帶我媽去精神病院開證明。我媽是要住敬老院(我找的後門很硬)不是住精神病院。但在厲害國住敬老院得叫精神病院開證明。我就帶我媽去精神病院看找專家門診。
那是一個快吃午飯的準中午,我和我媽到了精神病院。掛了專家號,專家叫我們等。專家要吃午飯,還要睡個小覺。中國式小覺。我就領著我媽,站在專家房的門前。四月風吹欲斷魂,趕上沒下雨。我媽身高還不到我的肩膀,那天腰杆挺得直。春風楊柳萬千條。春風吹臉就是冷。我哼:我站在,烈烈風中。。。十來分鍾後,專家不忍心,叫我們進屋說她看完再吃飯。大夫姓黨。我媽一坐定黨大夫就大聲問:一加二等於幾?嚇我一跳。我媽大聲答:等於二嘛,齚個笮個都不曉得?(講四川話,一生是會計)老太略不高興。黨大夫接著問:今年什麽何年?我媽略沉思:今年是近平元年嘛,賊個也不曉得?五十多歲的黨大夫差點笑出聲。直接趴桌寫診斷。我站旁邊費勁看,“此老太沒有暴力傾向”,我差點笑出聲:九十歲老太,暴力傾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黨大夫的診斷太重要了,拿著重要趕快走,千恩萬謝。
我帶我媽吃些好的,住了兩晚賓館。我媽很高興,想通了。對我說:乖兒子,你回美國吧。
回美前,我把我媽成功送進了敬老院,每個月多給說好了價錢再加500塊。後來我在另一次實踐裏才知道,看病談價,看前看後不一樣。這家敬老院在西安南,以前叫長安縣。全名是西安工人療養院。每個住院人住間十幾平方的屋,帶衛生間。兩人一屋,那人正打呼。我給我媽買的是五級護理(最高六級)。敬老院找了很多農民工。我還另給了照顧我媽的大嫂兩百塊錢:多多關照。大嫂千恩萬謝。回美前的幾天,我天天都去看看媽,放心不下。媽對我說,謝謝你,送我到這天堂一樣好的地方。我說:媽,別亂說。我媽去了兩天就和個八十多的解放軍大校聊得歡暢,倆人都知道點中國古詩。
離別,我和媽緊緊擁抱。想不到,那就是我和母親的最後一抱。等下個月回去,我隻能默哀在母親的遺像前。
青山不老,綠水長流。
我媽很小的時候,她爹就死了。外婆靠外公留下的幾十畝地,當了個善良地主,一直守寡,供我媽念書,念完高中。小時候我媽是小地主家的大小姐,一切都有媽料理。我媽算是新時代的女孩,沒做過農活就愛讀蘇聯的屠格涅夫。後來在城裏找了份工作,嫁給我爸當是嫁給了“羅亭”。他倆是一九四四年結婚。當時我爸很會掙錢,不會買地,家裏雇三個傭人。大概房大人少。我爸很愛幹淨整潔。國民黨忙著跟共產黨爭天下,根本不管生娃。沒人管,就不生,羅曼蒂克。浪漫的幸福日子飛快,不幾年共產黨就坐了天下。我爸沒了工作。錢多時不買房子不買地,解放後就沒趕上被槍斃(趕上了就沒我了)。我大伯就是被槍斃的。我爸也不知道算是聰明還是笨?
《活著》,不知道什麽應該什麽不應該。活該。趕上槍斃就槍斃。沒準一路走在死路上才真的是路邊鮮花盛開,意氣風發鬥誌昂揚。文化革命的時候,我爸的帽子是“資本家代理人”,怎麽個意思?給資本家幹活掙錢活命就是代理人?那貧農雇農就是大地主的代種人。當然,我爸級別是高了點。聽我媽說,抗戰勝利後她和我爸在重慶新婚後那幾年,很幸福。幸福到不了永遠,直到金元卷風靡重慶,劉鄧大軍解放重慶。(待續)